胡璃陷入深度昏迷后的第二天,小院的书房里弥漫着一种不同以往的凝重气氛。
程知行、林暖暖、柳潇潇三人围坐在桌前,中间摊开着几张写满字的纸。
胡璃被安放在书房内室最柔软的垫子上,身上盖着林暖暖用自己的披风改的小毯子,呼吸微弱但平稳,仿佛只是陷入了漫长的沉睡。
“情况就是这样。”程知行声音低沉,将胡璃以巨大代价传递出的信息,以及自己后续的分析,尽可能清晰地向柳潇潇复述了一遍。
他隐去了三皇子示警的具体方式,只说是通过可靠渠道确认了司徒玄的关注。
柳潇潇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茶杯,指节发白,脸上惯常的精明和从容第一次被一种近乎苍白的震惊取代。
她不是林暖暖那样纯粹的温柔性子,更明白“叛国”、“毁龙脉”、“敌国勾结”这些字眼背后,意味着何等恐怖的漩涡。
“所以,”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发干,“我们不是不小心惹了一个权贵,而是……撞破了一个足以诛九族、颠覆一朝江山的阴谋?而阴谋的主使者,是南朝最神秘、权势最煊赫的观星阁主?”
“目前看来,是的。”程知行点头,“胡璃的意念传递虽然破碎,但核心信息不会错。紫金山灵穴的封印是司徒玄的手笔,他的目的就是破坏南朝的灵脉根基。而他能悄无声息地做到这一点,必然在朝中有庞大的势力和掩护,甚至……可能不止他一人。”
柳潇潇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观星阁,甚至朝廷里,还有他的同党?”
“叛国之事,绝非一人可成。”程知行手指敲击着桌面,“尤其涉及龙脉地气这种国之根本,需要大量的资源、人手,以及对各地灵脉的长期监测和精准破坏。司徒玄是核心,但他绝不是唯一。”
书房里陷入了沉默。
窗外的阳光很好,但三人都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那……我们怎么办?”林暖暖轻声问道,目光担忧地望向内室,“胡璃拼了命告诉我们这些,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
“当然不能。”程知行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司徒玄现在只是试探,一旦他确认胡璃的身份和价值,确认我们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下一次来的,就绝不会是一个能被小把戏吓退的低阶弟子了。”
“那你的意思是?”柳潇潇看向他,眼神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精明和锐利。
她毕竟是那个能在陌生世界白手起家、迅速构建商业网络的女人,最初的震惊过后,求生的本能和算计的本性开始占据上风。
程知行将桌上的几张纸推到中间,上面是他用炭笔勾画的简单关系图和行动计划要点。
“硬碰硬,我们没有丝毫胜算。司徒玄是修行界顶尖的人物,观星阁势力盘根错节。我们三个,加上昏迷的胡璃,连他麾下一个稍微厉害点的执事都对付不了。”他冷静地分析,“所以,我们不能自己动手。”
“借刀杀人?”柳潇潇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准确说,是祸水东引。”程知行指向纸张中心写着的“司徒玄”三个字,画了一个圈,“司徒玄最大的依仗是什么?不是他个人的法力,而是他观星阁主的官方身份,是他深得皇帝信任的地位,是他隐藏在‘为国观星’这层外衣下的庞大势力和信息网。”
“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层外衣上,撕开一道口子。让该看到的人看到,这件外衣下面,到底是忠肝义胆,还是狼子野心。”
柳潇潇若有所思:“你想……把他叛国的嫌疑,捅出去?捅给谁?三皇子?”
“三皇子是一个选择,但不够。”程知行摇头,“一则,我们与他并无深交,不足以让他完全相信我们,更不足以让他冒着与司徒玄正面冲突的风险,为我们出头。二则,就算他信了,以他目前的地位和实力,也未必能扳倒司徒玄,反而可能打草惊蛇。”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要做的,不是直接把证据交给某个人,而是……制造一种‘氛围’,一种让怀疑的种子在特定圈子里自然发芽、蔓延的氛围。当怀疑积累到一定程度,自然会有足够分量的人,为了各自的利益或立场,去调查、去对峙。”
柳潇潇眼睛一亮:“我懂了。你想让我……散播消息?”
“对。”程知行点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利用你的社交网络,你接触的那些贵妇、文人、商人。他们或许没有实权,但他们是消息流动最快的管道,也是舆论形成的土壤。”
他抽出一张纸,上面写了几条模糊但指向性明确的“流言”雏形:
“其一,北疆近年天灾频繁,收成不佳,但北魏骑兵却屡屡寇边,军械精良,补给充足,其财源来路可疑……或有南朝内应暗中资敌。”
“其二,观星阁近年耗费国库巨资,于各地兴建‘观星台’,美其名曰‘监测天象,护佑国运’,然多位致仕老臣私下议论,其所选位置,多与古书记载之‘地脉节点’重合,用途恐非单纯。”
“其三,司徒阁主法力通玄,却常年深居简出,偶有北方商贾携重礼秘密拜会,所谈之事,讳莫如深。”
“其四,紫金山乃金陵龙脉余支,近日有山民传闻,夜间偶见异光冲霄,伴有金铁交鸣之幻听,疑有高人于彼处施法动土,扰动地气。”
每一条流言,都半真半假,似是而非。
没有直接指控司徒玄叛国,但字字句句,都将疑点引向观星阁,引向北方,引向地脉灵穴。
“这些消息,不能从我们嘴里直接说出来。”程知行叮嘱,“你要做的,是在茶会、诗社、甚至是选购首饰衣料时,‘无意间’提起从某个‘远房亲戚’、‘行商故旧’那里听来的‘趣闻’或‘担忧’。语气要平常,甚至带点将信将疑,重点在于抛出话题,让他人去联想,去传播,去添油加醋。”
柳潇潇仔细看着那几条流言,迅速理解了其中的精妙之处。
这些消息足够劲爆,能引起广泛兴趣和私下讨论,但又没有确凿证据,不至于立刻引来官府的追查。
更重要的是,它们像一颗颗种子,被撒在不同圈层,却都隐隐指向同一个方向。
当这些分散的流言最终在某个层面汇聚时,产生的联想和怀疑,将是惊人的。
“我明白怎么做了。”柳潇潇眼中重新燃起斗志,“商人重利,更重情报。那些贵妇们闲来无事,最爱打听和传播这些似真似假的秘闻。文人们清高,却也好议国是,对‘奸佞误国’‘勾结外敌’这类话题最为敏感。我会选择合适的时机和人选,让这些话,‘自然而然’地流传出去。”
“要小心。”林暖暖忍不住提醒,“你自己千万不能牵扯进去,也不要固定和某个人说。最好是‘听来的’,而且是辗转了好几手的消息。”
“放心。”柳潇潇嫣然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惯有的精明和一丝冒险的兴奋,“论起怎么说话才能让人相信又抓不住把柄,我可是行家。更何况,我说的这些,哪句不是‘可能’‘听说’‘疑似’?都是闲聊罢了。”
程知行点点头,对柳潇潇的执行力,他还是有信心的。
“散播流言只是第一步,目的是制造压力和疑云,逼迫司徒玄有所反应,或者让朝廷中对他早有不满的人,抓住由头。”程知行总结道,“与此同时,我们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什么事?”林暖暖问。
“准备一份‘礼物’。”程知行看向内室的方向,眼神深邃,“一份能够向三皇子证明,我们不仅知道危险来自何处,更知道这危险对于南朝意味着什么的‘礼物’。这份礼物,要在他因为流言而对观星阁产生更多疑虑的时候,恰到好处地送到他面前。”
“礼物是什么?”柳潇潇好奇。
程知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书柜旁,取出一卷他这些日子绘制的南华郡及周边山川地势图,缓缓展开。
他的手指,点在了紫金山的位置。
“一份关于紫金山‘地气异常’与‘潜在风险’的……技术分析报告。”他缓缓说道,“用他们能听懂的风水龙脉之说包装,但内核,是关于能量节点被非法禁锢、可能引发区域性地质或气象灾害的‘推演’。”
“我们要让三皇子觉得,我们不是危言耸听的告密者,而是发现了重大隐患、有心报国却遭人威胁的‘技术人才’。”
祸水东引,是制造混乱,转移压力。
而这份“礼物”,则是投石问路,更是展示价值。
两条线并行,一暗一明,一虚一实。
棋局,已然摆开。
接下来,就看执子之人,如何落子了。
(第116章 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