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般华的书房简洁干净,几把椅子,一张案几,一个书架,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任何装饰。
秦戈被留在了门口。公孙般华将亲卫队长叫来,低声交待了几句后,匆匆走入书房。
“姬盛为”浏览着书架上的典籍,绝大部分都是古往今来名将撰写的兵书。案几上摆放着几张宣纸,上有密密麻麻的小楷字迹。“姬盛为”瞟了一眼,竟是公孙般华对沉香寺战役的剖析。
“公孙先生真乃我辈楷模也。不但熟读兵书,还亲手撰写鸿篇巨着。我朝再出一史上名将,何其幸也。”“姬盛为”随手将一顶高帽送给公孙般华。
公孙般华连忙将那几张宣纸收拾好,将其放入抽屉内,抽屉里已经有厚厚一沓草稿。
“哈哈,姬公子谬赞了。”公孙般华道:“我也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研究了一下秦戈数次战役的谋略。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多了解一下对手,总归是有益的。”
公孙般华亲自沏了一壶茶,倒入一个薄如蝉翼的天青杯内,道:“姬公子,请喝茶。这茶叶是一个手下送我的,据说是从几棵百年老茶树采撷而来,每年的产量不过才两三斤。”
“姬盛为”闻了闻茶香,果然沁人心脾,轻轻抿了一口道:“口舌生香,余韵悠长,好茶,好茶。小七,你也进来喝一杯,与咱家的极品碧螺春比比,哪一个更好?”
秦戈应声而入,又轻轻关上了门。公孙般华望着一脸络腮胡、五大三粗的侍卫,有些好笑地道:“他叫小七?”
“是啊,我帮他取的名,好记。小七,对不对?”“姬盛为”嘴角含笑,眉毛一挑道。
“是的,公子。”秦戈心中一颤,连忙稳住心神,恭敬地接过“姬盛为”手里的那杯茶。
秦戈仰头将一杯残茶饮尽,咂了咂嘴道:“好茶,与咱家的碧螺春相较,各有春秋。”说罢便作势要将茶杯放到案几上。
忽然异变突起,秦戈出手如风,连点公孙般华数十处穴道。“姬盛为”一个手刀,砍在公孙般华的喉咙处。
公孙般华怎么也没料到眼前的“姬盛为”和侍卫会对他动手,而且两人出手之凌厉,修为之高深,丝毫不在他之下。
公孙般华手中的茶壶往下掉落,被侍卫轻轻接住。他想说话,可只能发出“嘶嘶”声。可他往后倒时带动了椅子,“嘎吱”声还是惊动了门外的管家和护卫。
“侯爷,怎么啦?”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没事,是我不小心,碰了一下椅子。”“姬盛为”接话道,但他的声音却与公孙般华毫无二致。
“小七,你也出去吧,不要再来打扰我与公孙先生谈话。”“姬盛为”又变回了声音道。
“是,公子。”秦戈悄悄给“姬盛为”竖了一个大拇指,后退着出门。
在打开房门的一刹那,管家瞥见公孙般华正低头坐在椅子上,手按茶壶。秦戈对着管家嘿嘿一笑,管家一愣神间,门已被关上。
书房内两人依然在谈笑风生。小半个时辰后,“姬盛为”才起身告辞:“公孙先生,您身有要事,今天就不叨扰了。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告辞。”
“哈哈,那公孙某也就不留公子了,下次一定好好喝上两杯。管家,帮我送一送姬公子。”公孙般华的声音道:“还有,我等下要写一点东西,没有我的召唤,谁也不许进书房。”
“是,侯爷。”管家回道。最近侯爷经常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内,管家也见怪不怪了。
“姬盛为”一出公孙府,立即坐上马车,低声催促车夫道:“从东门出城。”
城门守将哪敢阻拦“姬盛为”的马车。城内可以不凭姬复周的手令,而能自由出入之人屈指可数,“姬盛为”恰恰就是其中之一。
反而是“姬盛为”下了马车,询问那名守将:“刚才是否有长安侯的家眷出城。”
那名守将立马谄媚笑道:“回公子,是的。长安侯府三百名亲兵护着二十多辆马车,大半个时辰前出了城,往东走了。他们有王爷的亲笔手谕。公子这是要出去公干?需不需要多派点人跟着?”
“不用。”“姬盛为”返回车厢,出了东门,扬长而去。
跑出了十几里地后,“姬盛为”叫停了马车。“他”从马车上下来,手脚麻利地解开了套在马车上的一匹骏马,翻身而上,与侍卫往东疾驰。
“留在这里等我们,不得妄动。”“姬盛为”丢下一句话,声音还在空中飘荡,两人已经成为了远处的一个黑点。留下车夫独自一人在风中凌乱。
“怎么回事?”秦戈终于将憋在心里的话问了出来。
“公孙般华硬气得很,我用尽了所有逼供的方法他都不肯说出呦呦的下落。”慕容七七道:“我解开了他右手的穴道,让他可以勉强提笔写字。后来我断了他的任督二脉,失去了修为后,他才在昏迷之前写了两个字,‘会稽’。我猜想他先前交待亲卫队长之事,就是要他将呦呦随其家眷一起转移至会稽。”
“他死了吗?”秦戈问道:“临行时毓儿交待我,所有参与此事之人必须挫骨扬灰。”
“我知道。他身上所有的要穴都被我扎入了金针,经脉寸断,不死也成了一个废人。”慕容七七顿了顿道:“临走时,我在他的咽喉和胸口都刺了一剑,死得不能再死了。”
两人马不停蹄,加上坐骑神骏,一个多时辰后他们终于追上了那十几辆马车。
公孙般华的亲卫队长见是“姬盛为”亲自追来,忙叫停了马车,迎上前来抱拳道:“姬公子,不知前来有何要事?”
“我们发现了魏军的细作,混进了侯爷的下人之中。你将马车内所有人都叫出来,我要逐一甄别。”“姬盛为”脸色冷漠道。
亲卫队长心生疑窦,他亲眼见到姬复周和自家侯爷相谈甚欢,答应将临安的公孙氏家眷全部放回会稽,所有人的身份也都经过了查验,此时怎么又会再来甄别?
“公子,是否有王爷的手令?”亲卫队长道。
“走得匆忙,只有口令。”“姬盛为”横了他一眼,怒目而视道:“怎么?连我都不相信了吗?”
“不敢。”亲卫队长不想得罪眼前之人,就算这位“姬公子”要鸡蛋里挑骨头,他也只能忍着。他连忙命人将所有马车上的人都请了下来,一字排开,等候“姬盛为”的查验。
秦戈一眼望去,公孙氏家眷只有七十余人,里面没有符合条件的女童。他又与慕容七七将每辆马车都翻了个遍,甚至车底都没放过,还是没有见到呦呦的身影。
“怎么只有这么些人?还有其它人呢?”“姬盛为”大为恼火道。
“今晨已经走了一批,大概有两百多人。”亲卫队长道。
“里面是否有我们刚抓来的女童?照料她之人多半就是魏军的细作,一找到机会就会将她救走。”“姬盛为”声色俱厉道。
“难道公子没与我家侯爷沟通么?侯爷说了,他要亲自押送那名女童回会稽的。”亲卫队长道。
“我也是机缘巧合得知了有魏国细作潜伏在侯爷身边,心急之下与王爷禀报后,就火急火燎追了过来。”“姬盛为”暗自松了一口气,面不改色心不跳道:“好,我知道了。阻了你们行程,这五十两银子请你们兄弟喝个酒吧。”
“姬盛为”丢过去一锭五十两的白银,转身就与侍卫往临安狂奔。
“姬公子虽然为人做事比较霸道,出手却不小气。”亲卫队长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银子,心中暗道。
姬复周坐在书房内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是从那名侍卫身上嗅到了让他极不舒服的危险气息,再者姬盛为极少用“大哥”一词称呼他,多半是用“兄长”,在外人面前更是如此。
“来人哪,速速遣人去皇上府中,问清楚他与盛为之间到底谈了些什么?记住,问仔细点。”姬复周按捺住心中不安,大声吩咐道。
“遵命。”守在房门外的亲卫队长应道。
当成群的姬府魏兵涌进宅邸,陈浒心中惊慌不已,虽然面色苍白,眼神游移,可他却强自镇定。他知道或许这是他唯一能脱离这个苦海的机会。
淑嫔更为不堪,她被吓得双腿发软,站都站不起来。
姬复周的亲卫队长马上就从两人的反应看出了端倪,拱手道:“皇上,王爷有命,请皇上将今天与吴越总督姬大人交谈的内容一五一十写下来。”
“你……你们这是倒反天罡了么?既然朕是皇上,怎可……怎可如此没有规矩?”陈浒色厉内荏喝道。
“请皇上不要为难小的,小的们也只是奉命行事。”亲卫队长根本对陈浒的怒喝置之不理,命人取来纸笔,放在桌上,同时让两名侍卫架起淑嫔往外就走。
“皇上,救我,皇上。”淑嫔慌乱之下大声求救。
“你们这是干什么?她可是朕的爱妃,哪能……哪能如此作乱犯上?”陈浒暴怒道。他冲上前来想要拉住淑嫔,却被身旁的侍卫伸手挡住。
“请皇上放心,小的只是想单独问淑嫔娘娘几句话,绝对不会伤害到她。”亲卫队长道。
陈浒心痛如绞,连自己身边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一个小小的亲卫队长就能对他予取予求,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这也更坚定了他要离开这里的想法。
淑嫔瘫坐在隔壁的椅子上,浑身颤抖。她亲眼见到秦戈击杀姬盛为和他的护卫,亲眼见到他们将尸体埋在了他们床下,如今姬复周起了疑心,迟早会被他找出破绽,到时她会是什么下场?
“娘娘,小的只问你几句话,贺公公是怎么死的?当时皇上和姬大人谈话的时候,是否还有其他人在场?”亲卫队长阴冷地盯着淑嫔道。
淑嫔摇了摇头,不发一言。
“哼,你最好是老实交代,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将你重新送到沙古先生的府中。”亲卫队长威胁道。他太清楚沙古阿山的手段,从那里出来的女子绝不会愿意再次靠近那个魔窟。
淑嫔花容失色,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曾看着自己的那个小姐妹被沙古阿山活活折磨至死,若不是后来姬复周为了有人服侍陈浒,她也早就香消玉殒。
“我说。”淑嫔神色忽然坚毅起来,平静地道:“那天,姬公子来找皇上要那幅中堂,后来……”
淑嫔将当时的情形一一道来,只是将秦戈等人的行踪完全抹去。至于贺公公的死,也是因为不小心冲撞了姬盛为被其击毙。
这番说辞也是她与陈浒两人深思后反复探究拟定出来的。
“是姬大人动的手,还是他的侍卫动的手?又是怎么动的手?”亲卫队长继续问道。
“好像是那名侍卫动的手,至于是怎么动的手,当时我惊吓过度,没有注意到。”淑嫔道。
“贺公公的尸首呢?”亲卫队长道。
“皇上嫌不吉利,已经一把火给烧了。”淑嫔道。
“呵呵,倒也说得过去。可是据我所知,贺公公是死于暗器之下,额头、咽喉中了钢针,一击毙命。但姬大人的护卫却从未使用过暗器,你说,这个要怎么解释?”亲卫队长早已从陈浒府中护卫处了解了贺公公的死因,发现了疑点。
“这个……这个我不知道。”淑嫔刚平复下来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不知道?没关系,今晚就将你送回沙古府上去。”亲卫队长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淑嫔欲言又止,面如死灰,颤声道:“我……我是真的不知道。既然你要让我死,那我就死给你们看。”
淑嫔的嘴角流出一抹鲜血,眼神也迅速黯淡下去。亲卫队长连忙上前查看,才发现一枚细长的金簪刺入了淑嫔的心脏,已经回天乏力了。
“我……我说过的都……都是真话,为何……为何你们就是……不信。”临死前,淑嫔依然想着如何保护陈浒。她想起了刚入宫时,与当时还大权在握的魏兴帝度过的那段美好的日子。
“要是时光能一直停留在当年就好了。”淑嫔缓缓合上双眼,神色不悲不喜,安详恬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