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世界的平静,往往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窒息。
在那个被孙思源视为“学术宝库”、实则是孟广义等人最后藏身之所的地下墓室里,空气似乎比往日更加凝重了几分。
林岳的烧已经彻底退了,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那种随时会断线的涣散感已经少了很多。他靠在石壁上,手里摩挲着那枚一直贴身收藏的玉佩,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考古队员们的交谈声,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像野草一样疯长。
孟广义此时正蹲在地上,借着昏黄的马灯光亮,仔细擦拭着一把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五四式手枪。枪身虽然磨损严重,但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里,却仿佛被赋予了某种嗜血的生命力。
“时间差不多了。”
孟广义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墓室里的寂静。他将弹夹“咔哒”一声推入枪膛,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小岳的身子骨虽然还没好利索,但也经不起这地底下阴气的长久折腾。再加上博物馆这边,我看那个姓孙的小子眼神不太对劲,估计这地方也藏不了多久了。”孟广义的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既然躲不过,那就主动出击。是时候跟那位一直躲在幕后的金先生,把这笔账算一算了。”
他转过头,看向正坐在一旁啃着冷馒头的梁胖子:“胖子,还是老规矩。用那个寻呼台,给金先生的联络人发消息。就说,货已到,请示交割。”
梁胖子听了这话,手里的馒头差点掉地上。他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孟广义:“孟……孟先生,您没开玩笑吧?这个时候交易?现在外面满大街都是条子,雷正国那帮人估计连下水道都在盯着呢!咱们这时候露头,那不是……那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越是这个时候,反而越安全。”孟广义冷笑了一声,眼神中闪烁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光芒,“这就是灯下黑的道理。雷正国现在一定以为我们还在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或者想办法往外地跑,他绝不会想到,我们敢在洛阳城里,顶着他的眼皮子底下进行交易。而且……”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深邃:“我也想看看,这位手段通天的金先生,到底给我们准备了一桌什么样的酒席,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梁胖子见孟广义心意已决,也不再多说什么。他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深知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他擦了擦嘴,从怀里掏出那个一直小心保管的寻呼机,跑到有信号的通风口附近,发出了那条决定众人命运的信息。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而煎熬的。
直到第二天傍晚,也就是他们藏身博物馆的第三天,梁胖子才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份刚刚买来的《洛阳晚报》。
“来了!孟先生,来了!”
梁胖子一把将报纸拍在孟广义面前的石桌上,指着夹缝中一则毫不起眼的寻物启事,声音都有些发颤:“这帮人真他娘的鬼!不用电话,不用传呼,居然用报纸!”
孟广义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对于金先生这种级别的幕后黑手来说,这种传统的、看似笨拙实则极难追踪的联络方式,才是最稳妥的。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那行铅字上。
“寻物启事:本人不慎于昨日遗失黑色公文包一个,内有重要商业合同及印章。望拾到者速与本人联系。请于本周五晚十点,至龙门东山宾馆302房间归还,必有重谢。联系人:金。”
“龙门东山宾馆……”
孟广义眯起眼睛,低声重复着这个地名,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仿佛在敲打着某种节奏。
“这地方我知道。”一旁的陈晴推了推眼镜,迅速调动起脑海中的资料库,“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为了配合龙门石窟的旅游开发而建造的一家涉外宾馆。当时规格很高,接待过不少外宾。但后来因为位置太偏,再加上经营不善,九十年代初就倒闭了。荒废了得有十几年了吧。”
她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张洛阳市的旅游地图,很快就找到了那个位置:“这里背靠龙门东山,面对伊河,周围全是茂密的山林和陡峭的岩壁,地形非常复杂。而且因为荒废太久,早就没人去了,确实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陈晴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孟广义接过地图,借着灯光仔细地端详着。他的目光不仅仅停留在那个宾馆的位置上,更是在周围的山势、道路、河流之间来回游走。他的脑海中,迅速构建出了一个立体的战术沙盘。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是一种看穿了对手把戏后的嘲讽。
“这不是交易地点。”孟广义的手指重重地戳在地图上那个红点上,声音如同寒冬腊月的风,“这是一个屠宰场。”
“屠宰场?”梁胖子和陈晴都吓了一跳。
“你们看。”孟广义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这个宾馆,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只有一条盘山公路可以进出。这在兵法上叫‘死地’。一旦我们进了这个口袋,只要他们在路口把口子一扎,我们就成了瓮中之鳖,插翅难飞。”
他在宾馆对面的山坡和宾馆楼顶的位置分别画了一个叉:“还有这两个点。这对面的山坡比宾馆高,视野开阔,是绝佳的狙击点。而宾馆楼顶,居高临下,可以控制整个院子。他们把交易地点约在三楼的302房间,就是要逼着我们往上走,走进他们预设好的火力网里。”
“这根本不是什么诚心交易。”孟广义将笔扔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这是准备黑吃黑。只要我们带着铜爵一露面,都不用等到见面,那边的狙击手就能把我们一个个点名爆头。”
墓室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明白了这背后的凶险。这哪里是什么“必有重谢”的寻物启事,这分明就是一张催命的阎王帖。
“那……那我们还去吗?”梁胖子吞了口唾沫,脸色煞白,“这不明摆着是个坑吗?咱们能不能换个地方?或者……干脆不去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石头也看向孟广义,虽然没有说话,但他那紧绷的肌肉和握紧的拳头,显示出他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孟广义看着众人恐惧或担忧的眼神,突然笑了。那不是苦笑,也不是强颜欢笑,而是一种充满了野性与豪赌快感的狂笑。
“去!为什么不去?”
他猛地站起身,那股曾经威震北派的“老龙头”的气势,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
“他金先生想玩,咱们就陪他玩!”孟广义的眼中闪烁着决绝而疯狂的光芒,“他以为给我们设了个必死的局,我们就只能乖乖跳进去?哼,他也太小看我孟广义了!这么多年,想要我命的人多了去了,现在的坟头草都两米高了,老子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在那条唯一的盘山公路上狠狠一划:“他给我们设了个陷阱,那是他的本事。但我们能不能把这个陷阱变成坟墓,把他一起埋了,那是我们的本事!”
“他要铜爵,要我们的命。”孟广义转过身,看着虚弱的林岳,看着沉默的石头,看着惊恐的梁胖子和陈晴,“那我们就把这潭水搅得更浑!浑到连这只老狐狸自己都看不清路!到时候,咱们就看看,到底谁才是猎人,谁才是猎物!”
这一刻的孟广义,身上透着一股令人心折的霸气。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是老江湖在面对绝境时爆发出的惊人能量。
“听着,接下来我的话,你们每一个字都要听清楚,记在脑子里。”孟广义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极其严肃,“我们不仅要去,而且要光明正大、大张旗鼓地去!我要给这位金先生,准备一份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大礼!”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孟广义制定了一个详细到令人发指的反制计划。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甚至每一种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都被他算计在内。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所有人的性命,以及那件沉睡了千年的国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