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亨率兵返回并直抵承天门的消息，如同在暗流汹涌的紫禁城内投下了一块巨石。林锋然刚刚因董氏之死和诏令难行而积郁的怒火，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危机感压了下去。
他回来了？在瓦剌退兵（或者说暂缓攻势），黑鸮军现身，城内暗流涌动，自己刚刚动了清除曹吉祥念头的关键时刻，他带着兵马回来了？
是嗅到了危险，先发制人？还是与也先达成了某种协议，回来摊牌？
无论如何，承天门外那支虎视眈眈的三千营精锐，让林锋然刚刚体会到的“政令不出紫禁城”的尴尬，瞬间升级为了“性命可能不保”的致命威胁。
“他带了多少人？”林锋然强迫自己冷静，声音低沉。
“回陛下，明面上是亲兵卫队，约数百人，但……但承天门外大街已被戒严，附近巷陌中恐有伏兵。而且……”侍卫顿了顿，艰难道，“守门的腾骧四卫官兵，似乎……并未阻拦。”
果然！京城防务的关键节点，依然在石亨的掌控之下！皇宫的屏障，形同虚设！
林锋然深吸一口气，知道避而不见只会显得怯懦，更可能给对方直接动武的借口。
“宣他……到乾清宫见驾。”林锋然沉声道。在乾清宫，至少还是他的主场，有来福和最后一点忠诚的侍卫。
“陛下，是否……多调些侍卫？”来福低声道，眼中充满担忧。
“调？从哪儿调？”林锋然嘴角扯出一丝苦涩，“按朕的旨意，能调得动吗？就按平常规制！”
他必须表现得镇定自若，不能露怯。
很快，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摩擦声由远及近。石亨来了。他依旧穿着那身染血的战袍，肩上的伤似乎并无大碍，龙行虎步，脸上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倨傲，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风尘。他身后跟着四名按刀而立的亲兵，杀气腾腾。
“臣，石亨，参见陛下！”他走到御阶之下，随意地抱了抱拳，目光却锐利如鹰，直射御座上的林锋然。
“石将军辛苦了。”林锋然面无表情，“城外战事如何？将军此番回京，所为何事？”
石亨哈哈一笑，声若洪钟：“托陛下洪福，也先那厮见臣严阵以待，又有不知来历的兵马搅局，已然胆怯，暂退二十里下寨！臣此番冒死回京，是有天大的好消息要禀报陛下，也是有关乎社稷存亡的要事，需与陛下当面商议！”
好消息？林锋然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哦？将军请讲。”
“陛下！”石亨上前一步，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更强的压迫感，“也先派人秘密与臣接触了！他愿意退兵！”
此言一出，不仅林锋然愣住了，连侍立在旁的来福等人也露出讶异之色。也先费尽周折兵临城下，会如此轻易退兵？
“条件呢？”林锋然冷静地问道。
石亨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也先要求不高！只需陛下承认其‘大汗’之位，开放大同、宣府等处互市，并……并岁赐金帛三十万，子女玉帛若干。此外……”他顿了顿，目光炯炯地盯着林锋然，“也先指名，需由臣，全权负责与大明的……一切往来事宜。”
图穷匕见！
也先退兵是假，借此扶植石亨上位、操控大明边贸乃至内政才是真！而石亨，则想借也先的势，彻底垄断与瓦剌的“交流”，将这通敌卖国的行径合法化、常态化，甚至将自己打造成大明离不开的“定海神针”！那所谓的“岁赐”，恐怕大半都会流入他和他的党羽口袋！
林锋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这比直接的刀兵相向更狠毒！这是要慢性放血，直至将大明彻底掏空！
“将军答应了？”林锋然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臣岂敢擅专！”石亨义正词严，“此等军国大事，自然需陛下圣裁！只是，臣以为，若能以些许财货，换取边境安宁，使京师解围，百姓免遭涂炭，未尝不是……权宜之计。总好过城破国亡，玉石俱焚啊！”
他这话看似为国为民，实则充满了威胁——不答应，就等着城破国亡！
林锋然沉默着，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他知道，石亨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提出来，必然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城外有也先大军（即便暂退），城内有他掌控的兵马，宫内还有曹吉祥为内应。自己若断然拒绝，他很可能立刻翻脸。
但若答应……那他这个皇帝，就成了石亨和也先手中的傀儡，成了千古罪人！
“此事……关系重大。”林锋然缓缓开口，采用拖延策略，“需召集群臣，详细议之。况且，也先狼子野心，其言未必可信。将军久在军旅，当知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也未必能得到。”
石亨眉头一皱，显然对皇帝的推脱很不满意：“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也先只给三日时间考虑！三日一过，若未见明确答复，他便要挥师攻城，届时，城外那支来历不明的军队，恐怕也抵挡不住！至于朝议……”他冷哼一声，“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陛下乾纲独断即可，何须问那些迂腐书生！”
他这是要逼林锋然立刻表态。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际，一名小太监连滚爬爬地进来，脸色惨白，颤声禀报道：“陛……陛下！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公公……他……他昨夜突发急病，呕血不止，太医……太医说，恐……恐不久于人世了！”
曹吉祥“病危”了？！
林锋然心中一震，看向来福，来福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动作好快！他这边刚动了念头，来福就已经安排下去了？这“暗光”组织的效率，高得吓人！
石亨也是脸色微变，狐疑地看了一眼龙椅上的皇帝，又看了一眼那报信的小太监。曹吉祥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病危”，未免太过巧合！是皇帝动手了？他哪来的胆量和能力？
曹吉祥是他宫内最重要的眼线和帮手，一旦失去，他在宫内的影响力将大打折扣！
局势，似乎因为曹吉祥的突然“病危”，而发生了微妙的偏移。
林锋然心中稍定，抓住这个机会，对石亨道：“石将军也听到了，曹伴伴突发恶疾，宫内事务繁杂。与也先议和之事，确需慎重。这样吧，将军先回府休息，待朕处理完宫务，再召集群臣，与将军共议此事，如何？”
他给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推迟理由。
石亨盯着林锋然，眼神变幻不定。曹吉祥的突然倒下打乱了他的部分计划，让他对皇帝是否还隐藏着其他底牌产生了疑虑。强行逼迫，万一皇帝鱼死网破……
沉吟片刻，石亨终于冷哼一声：“既然如此，臣便静候陛下佳音！只是陛下需知，也先只给三日！三日之后，若无令其满意之答复，休怪臣……未能事先提醒陛下！”
说完，他不再多言，狠狠瞪了林锋然一眼，转身带着亲兵大步离去。
看着石亨消失在殿外的背影，林锋然才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深痕。
他知道，石亨的退让只是暂时的。三天！他只有三天时间！
必须在三天内，拿到石亨通敌的铁证，并找到制衡甚至除掉他的方法！否则，三天后，要么国破，要么他成为傀儡！
“来福，”林锋然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带着决绝，“不惜一切代价，朕要在两天内，见到黑鸮军的主事者！”
（第3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