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中遇袭的消息像团野火,一夜之间烧遍襄阳城。清晨的街道上,墨甲士兵踩着未干的露水来回巡查,铁靴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格外刺耳。几个曾给刘琦送过书信的士人被反绑着押过街头,粗麻绳勒得他们手腕发红,其中一人的儒衫还沾着泥污,却仍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 可当士兵腰间的环首刀 “哐当” 撞在石阶上时,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州牧府的朱红大门外,新增的卫兵站得比之前更密,甲胄上的铜钉在晨光里闪着冷光,连飞过门檐的麻雀都被他们警惕地盯着,直到扑棱棱飞走才收回目光。
刘琦的卧房里,帐幔半垂,绣着缠枝莲的锦被堆在床脚,显得空荡荡的。他侧躺着,脸颊贴在微凉的枕头上,呼吸轻得像根羽毛,每咳一声都要攥紧身下的床单 —— 那床单是早年母亲亲手绣的,如今边角已磨得发白,被他攥得皱成一团。案上摆着蔡氏派来的医者开的药方,麻纸泛黄,字迹潦草,墨迹还洇着几处水痕,显然是匆忙写就。守在床边的侍女端来米粥,青瓷碗沿碰着唇瓣时,刘琦只勉强喝了两口便偏过头,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声道:“撤了吧。”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掌心能感觉到细微的烫意,这低烧像团裹着棉花的火,烧得他浑身无力,却也让他心里的计划多了几分底气。
蔡瑁来探视时,脚步声在廊下响得格外重。他穿着件紫色锦袍,腰间玉带扣着颗鸽卵大的翡翠,一进门就皱起眉头 —— 屋里飘着淡淡的药味,混着刘琦身上的汗气,让他忍不住用袖口掩了掩鼻。“侄儿这病,倒来得巧。” 蔡瑁的声音带着几分审视,伸手去探刘琦的额头时,刘琦下意识地缩了缩,却被他牢牢按住。指尖触到的皮肤滚烫,蔡瑁眯了眯眼,目光扫过床榻边空了的药碗、叠得整齐的帕子,又看了看刘琦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耳垂,原本紧绷的嘴角才稍稍松弛:“既如此,便好好休养,莫让州牧挂心。” 说罢,他转身就走,靴底蹭过门槛时,还不忘对守在门外的亲兵叮嘱:“看好了,别让闲杂人等靠近。”
三日后,“岘山药庄” 的名医周先生跟着蔡府管事走进州牧府。周先生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袖口缝着块同色的补丁,手里拎着个黑檀木药箱 —— 药箱锁是黄铜的,磨得发亮,箱角还挂着串晒干的艾草,走起来轻轻晃动,散出淡淡的药香。他给刘琦诊脉时,手指搭在刘琦腕上的力度不轻不重,指腹带着常年抓药磨出的薄茧,目光落在刘琦脸上,沉静得像潭深水:“公子脉弦而细,是郁结之气堵了肝气,风寒又趁虚入了肺腑。寻常汤药只能治标,老夫庄里有‘安神清心丸’,需用后山的泉水煎药,再配着柏叶熏蒸,才能慢慢理顺气机。” 他说话时语速平缓,声音略带沙哑,见蔡府心腹皱着眉,又补充道:“此法虽繁,却能去根。只是需公子去庄里住几日,庄中清静,也利于静养。”
刘琦出城那日,坐的是辆青布帷幔的马车。车辕是老松木做的,磨得光滑,车轮裹着厚胶皮,走在石板路上只发出轻微的 “轱辘” 声。车厢里铺着层旧棉絮,刘琦靠在软垫上,能透过帷幔的缝隙看到外面的亲兵 —— 他们骑着马,腰杆挺得笔直,手里的长矛尖闪着光,每隔几步就有一个,像道移动的铁墙。快到药庄时,他闻到了汉水的气息,混着山上飘来的草木香,帷幔被风吹起一角,能看到远处汉水泛着粼粼的波光,岸边的芦苇长得比人还高,在风里轻轻摇晃。
药庄的院落不大,院角种着棵桂花树,花瓣落在青石板上,铺了薄薄一层。刘琦住的西厢房窗朝汉水,推开窗就能听到江水拍岸的声音。蔡瑁的亲兵把院落围得像铁桶,两个守在门口的士兵靠在门框上,手里的刀鞘磕着门槛,低声聊着天:“听说曹丞相的大军快到了,到时候咱们跟着将军,说不定能捞个官做。” 另一个笑了笑,刚要接话,就见周先生的徒弟端着药碗走过来,连忙闭了嘴,目光紧紧盯着那碗药,直到刘琦喝下去才移开。
入夜后,厢房外间的砂锅里 “咕嘟咕嘟” 煮着药,药香混着蒸汽弥漫开来,白蒙蒙的雾气从门缝里钻出去,沾在窗纸上,晕出一片水痕。周先生指挥着徒弟抬来木桶,木桶是杉木做的,内壁还挂着水珠,里面撒着切碎的柏叶和艾草,热水倒进去时,“滋啦” 一声冒起更浓的蒸汽,把外间的灯光都罩得模糊了。守在院门口的亲兵伸着脖子往里看,只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在蒸汽里走动,听到木桶碰撞的声音,便又缩回脑袋,继续靠在墙上打盹 —— 他们盯了一下午,只觉得这疗养比想象中无聊,渐渐放松了警惕。
就在这时,刘琦卧房里的书柜轻轻动了。书柜是核桃木做的,移动时发出细微的 “嘎吱” 声,露出后面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 —— 暗门里飘出淡淡的泥土味,诸葛亮提着盏小灯走了出来,月白色长衫的下摆沾了点灰尘,手里的羽扇轻轻晃动,扇走了面前的雾气。“孔明先生!” 刘琦挣扎着要坐起来,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却被诸葛亮轻轻按住肩膀 —— 诸葛亮的手掌温暖而有力,按在刘琦削瘦的肩上,让他瞬间平静下来。
“公子躺着就好。” 诸葛亮把灯放在床头的小几上,灯光昏黄,映着他眼底的沉静,“如今蔡瑁与曹贼勾结,公子若留下,恐有性命之忧。”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卷缣帛,缣帛是淡青色的,边缘有些磨损,上面用墨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还画着简易的江夏地图。刘琦伸手去接时,指尖碰到诸葛亮的手指,能感觉到他指腹的薄茧 —— 那是常年握笔、摇扇磨出来的。
“江夏郡的都尉黄忠,早年受过州牧恩惠,对蔡氏专权早有不满;还有云杜县令张羡,手里有三百私兵,皆是精锐。” 诸葛亮的手指点在缣帛上的 “黄忠” 二字上,指甲修剪得整齐,“亮已让通济行的人递了信,他们都愿奉公子为主。江夏有长江天险,又有粮草储备,公子到了那里,就能竖起抗曹的旗帜。” 刘琦看着缣帛上的字迹,手心渐渐出汗,把缣帛攥得更紧 —— 这卷薄薄的丝帛,像是给他黑暗的处境开了一扇窗,让他看到了生路。
“可…… 蔡瑁的人看得紧,我如何能去江夏?” 刘琦的声音还有些颤抖,却多了几分期待。诸葛亮微微一笑,羽扇轻扫过灯芯,火焰跳动了一下:“公子明日只需装作病情好转,对周先生说‘胸口不闷了’,让亲兵放松戒备。三日后,有支往江夏送药材的商队会经过药庄,商队的马车上有夹层,足够公子藏身。至于这些亲兵……” 他看向外间的蒸汽,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周先生会给他们熬‘安神汤’,说是解乏的,喝了之后,至少能睡上两个时辰。”
刘琦看着诸葛亮从容的神情,听着外间砂锅咕嘟的声响、汉水拍岸的声音,还有风吹过桂花树的沙沙声,原本慌乱的心渐渐定了下来。他攥着缣帛,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忽然觉得浑身有了力气 —— 这困了他许久的牢笼,终于要被打破了。诸葛亮见他眼神坚定,轻轻点了点头,羽扇在掌心轻叩:“公子放心,亮会让通济行的人全程护送,到了江夏,自有接应的人。”
烛光跳动着,映在两人脸上,把影子投在墙上,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外间的蒸汽还在弥漫,药香愈发浓郁,混着暗门外泥土的气息,成了这场秘密定策最隐秘的背景。刘琦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只困在笼中的雏凤,而是要飞向江夏的孤舟,带着荆州最后的希望,在风雨里寻找生路。而襄阳城里的蔡瑁,还不知道自己亲手放走的,是能动摇他整个计划的关键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