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的天空像被浸了水的铅块,沉沉压在头顶,连风都带着股闷燥的热气,吹在人脸上黏腻得难受。岘山药庄的西厢房里,刘琦坐在窗边的竹椅上,身上换了件半新的素色布衫 —— 这是周先生特意找来的,布料柔软却不显眼。他手里捧着碗温热的药汤,指尖能感觉到粗瓷碗的纹路,药汤里飘着几粒红枣,甜香冲淡了药味。
这几日,他脸色确实好了些,原本苍白的脸颊泛出淡淡的血色,咳嗽也轻了,只是说话时仍故意放低声音,带着几分虚弱:“周先生,今日总觉得胸口闷得慌,想在院里走两步。” 守在门口的亲兵见他扶着门框慢慢走动,脚步虚浮,原本紧绷的神经又松了几分 —— 前几日还卧床不起,如今能下地了,想来是真好转了。两个亲兵靠在院角的桂花树下,手里把玩着腰间的佩刀,低声闲聊:“这药庄倒清静,比在城里盯梢舒服多了。” 另一个笑着点头,目光扫过刘琦的背影,见他只是望着汉水发呆,便转头继续说笑,连刘琦悄悄将一枚铜钱塞进袖口的动作都没察觉。
第三日深夜,药庄的寂静突然被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破。负责守院的亲兵李三猛地惊醒,揉着眼睛刚坐起来,就见同屋的亲兵王二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脸色蜡黄,“哇” 地一声吐了出来 —— 呕吐物混着晚饭的米渣,酸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紧接着,庄里的仆役也开始有人倒下,有的上吐下泻,有的抱着头喊头疼,整个药庄顿时乱成一团。灯笼的光在夜色里晃动,映着人们慌乱的脸,周先生提着药箱匆匆跑来,手指搭在王二腕上,眉头越皱越紧,声音带着刻意放大的急切:“是湿毒瘴气!这几日天热,庄后沼泽的瘴气散过来了,得赶紧隔离!” 他转头看向围过来的人,目光落在刘琦身上时顿了顿,立刻补充道:“公子身子还虚,最易染病,快抬去东院的净房 —— 那里偏,通风好,先避一避!”
混乱像潮水般涌来,亲兵们哪还顾得上看守?有人忙着抬病人,有人跑去烧热水,还有人缩在角落里,捂着鼻子不敢靠近 —— 谁都怕染上这 “急症”。东院的净房是间低矮的土坯房,门口只留了两个心神不宁的亲兵。黎明前的黑暗最浓时,药庄后门的木栓被轻轻拉开,一支商队悄悄走了出来。商队的马车是普通的木板车,车轮裹着厚厚的麻布,走在土路上几乎没声音。
车旁跟着几个穿粗布短褂的伙计,其中一人身形单薄,头上戴着顶旧草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 正是乔装的刘琦。他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物,手指紧紧攥着包带,指节泛白。通济行的管事走在他身边,用胳膊轻轻碰了碰他,低声道:“公子放心,过了前面的渡口,就上汉水船了。” 刘琦点点头,脚步加快了些,草帽下的眼睛里,映着远处天边微弱的鱼肚白。
同一时刻,州牧府的内室里,烛火摇曳不定。刘表躺在锦榻上,呼吸已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越来越小。守在床边的侍女红着眼眶,手里的帕子攥得皱成一团。突然,刘表的手轻轻动了一下,像是想抓住什么,却最终无力地垂了下去 —— 眼睛还半睁着,望着帐顶的云纹,带着几分不甘,几分悲凉。
站在帐外的蔡瑁听到侍女的啜泣声,立刻推门进来,快步走到床前,手指探了探刘表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颈动脉,随即转身对身后的张允使了个眼色,声音压得极低:“快,封锁内院,任何人不准进出!” 张允点头,转身出去时,腰间的环首刀 “哐当” 撞在门框上,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蔡瑁走到墙角,掀开一块地砖,取出里面藏着的绢帛 —— 那是早就伪造好的 “遗命”,上面写着让刘琮继位的字样,落款处盖着刘表的私印。他把绢帛揣进怀里,又理了理衣袍,才对外面喊道:“请夫人和二公子过来。”
半个时辰后,州牧府的议事厅里,十四岁的刘琮穿着件不合身的紫色朝服,衣襟歪了都没察觉。他站在厅中央,眼神怯生生地看向母亲蔡氏,蔡氏走过去,悄悄帮他理好衣襟,在他耳边低声道:“等会儿舅舅让你坐,你就坐。” 蔡瑁站在主位旁,手里举着那份 “遗命”,声音洪亮:“州牧遗命,传位于二公子刘琮!即日起,刘琮为荆州牧!” 厅里的官员们面面相觑,有的低头沉默,有的眼神里满是质疑,却没人敢出声 —— 厅外站着蔡瑁的亲兵,甲胄闪着冷光,手按在刀柄上,气氛紧张得能拧出水来。刘琮被蔡氏推到主位上,屁股刚沾到座椅,就吓得又想站起来,却被蔡氏按住:“坐好,这是你的位置。”
次日午时,襄阳城的钟鼓楼敲响了沉重的钟声。蔡瑁站在鼓楼之上,身边的士兵举着荆州牧的旗帜,他对着下面的百姓喊道:“州牧刘公于昨夜薨逝!遵遗命,二公子刘琮继位!即日起,全城哀悼,不得妄动!” 消息传开,街上的百姓议论纷纷,有人摇头叹息,有人面露愤色。王威将军听到消息,气得浑身发抖,手里的马鞭狠狠抽在石阶上,火星四溅:“好个蔡瑁!矫诏废长,竟敢欺瞒天下!” 他身边的参军拉着他的胳膊,低声道:“将军,蔡瑁已经控制了城门和军营,我们手里没兵,硬拼只会白白送死啊!” 王威咬着牙,一拳砸在旁边的老槐树上,树皮簌簌落下,指关节渗出血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蔡瑁的士兵在街上来回巡逻。
午后,蔡瑁的书房里,使者宋忠跪在地上,手里捧着个木盒 —— 里面装着刘琮的降表和荆州的印绶。蔡瑁坐在案后,手里拿着封密信,一边看一边对宋忠道:“你把这封信交给曹丞相,就说荆州上下,皆愿归顺,我已妥善处置了刘琦,绝无后患。” 他说着,把密信塞进宋忠手里,眼神里满是邀功的急切,“路上快些,别耽误了时辰。” 宋忠点头,起身时不小心碰倒了案边的茶杯,茶水洒在降表上,他慌忙用袖子去擦,蔡瑁皱着眉挥手:“快走吧,别在这磨蹭!”
与此同时,诸葛亮在岘山药庄的密室内,正伏案写着密信。烛火下,他的手指握着狼毫笔,笔尖蘸着墨,在麻纸上飞快地书写 —— 字迹有力,每一笔都透着愤慨:“蔡瑁矫命废长,卖主求荣,刘琮屈膝降曹,荆州危在旦夕!长公子刘琦已往江夏,望诸位共赴国难,拥戴刘琦,抵抗曹贼!” 写好后,他拿起火漆,在信封口盖了个小小的 “亮” 字印,递给通济行的伙计:“快,分发给南郡、零陵的据点,务必在三日内送到。” 伙计接过信,小心翼翼地藏在药箱的夹层里,点头道:“先生放心,绝不会出岔子。”
夏口以东的江东水寨里,鼓声突然震天动地。甘宁穿着黑色铠甲,手里握着长矛,猛地一拍案几,案上的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茶水洒了一地:“吕将军!刘表死了!刘琮降了!这时候不打江夏,更待何时?” 吕蒙手里拿着情报,手指捏着纸边,眉头微蹙:“刘琦的动向还不清楚,若他逃去江夏,黄祖说不定会借他的名义抵抗。” 他顿了顿,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精光,“不过,不管他死没死,我们都能打‘讨逆阻曹’的旗号!” 他站起身,走到帐外,对着下面的士兵大喊:“甘宁听令!点齐五千水军,三百战船,即刻起航,目标江夏!” 甘宁抱拳,声音洪亮:“得令!” 转身大步出去时,铠甲碰撞的声响格外有力。战船的帆很快被风吹得鼓鼓的,像一只只展翅的雄鹰,在长江上疾驰,船头的士兵们手持兵器,眼神坚定,江水被船桨划开,溅起雪白的浪花。
北面的曹军大营里,曹操拿着刘琮的降表,哈哈大笑起来,手里的酒盏晃出酒液,洒在衣襟上都不在意:“好!好个蔡瑁!荆州不费一兵一卒就到手了!” 他对身边的曹仁道:“传令下去,徐晃率部加快推进,拿下樊城!你带一万骑兵,随我南下,接收襄阳!” 曹仁抱拳:“末将领命!” 转身出去传令时,营外的号角声立刻响了起来,士兵们开始收拾行装,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空气中弥漫着即将进军的兴奋。
而此时的汉水岸边,刘琦正坐在一艘小船上。船篷是青色的,遮住了阳光。他掀开篷布一角,望着远处的江面 —— 江水滔滔,向东流去,岸边的芦苇长得比人还高。通济行的管事走过来,递给她一碗热粥:“公子,喝碗粥暖暖身子,过了云梦泽,就到江夏地界了。” 刘琦接过粥碗,指尖传来的暖意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他看着碗里的粥,想起在襄阳的日子,又想起诸葛亮的话,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 手里的粥碗,仿佛变成了对抗命运的武器,这一次,他再也不会任人摆布了。
荆州的天空,铅云终于裂开了一道缝,却没透出阳光,反而刮起了更大的风。襄阳城里,蔡瑁还在为自己的 “功绩” 沾沾自喜;江东的战船,已经逼近江夏;曹操的大军,正朝着襄阳疾驰;而刘琦的小船,在汉水上缓缓前行 —— 一场席卷荆州的风暴,已经拉开了序幕,所有人的命运,都将在这场风暴里,被重新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