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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州城的街道很热闹,人群熙攘。任映真膝上放着个油纸包,里面裹着买来的梅子和杏脯。他瞥了一眼萧承钰,只觉得油纸包有些烫手。

春鹂和秋雁本来轮流负责推轮椅,现在被萧承钰支出去买桂花糖和栗粉糕了。也不知到底谁爱吃。

如果是真正的纪明月爱吃,萧承钰了解她至此,连她喜欢什么点心都没忘记,又能在她尸骨未寒时面无改色地把另一个人安置在她的位置上当诱饵。此人还真是极擅面子工程。

任映真遥遥往衍州城的方向望了望。萧承钰大抵在鹭叁死时就已往通珍记去信,也不知纪家二老得知长女死讯悲痛与否,但那面古镜是更急于处理的祸胎。女儿死了,祸事还要解决。

“客栈门口那三人,你可觉得眼熟?”萧承钰问。

任映真沉默片刻,声音放得轻缓:“方才乍见之下,确有模糊的熟悉之感,也许从前是见过的,但并不感觉亲切。”

“我以为任谁见了你都该心生亲近才是。”萧承钰道。

任映真强压下翻白眼的冲动,挤出一句:“承钰哥哥惯会取笑人。”

调侃他玩倒也罢了,能忍,可别把观众给尬走了。收视率要是因为这个下降,他跟萧公子可没完。

两人都是假装随意,各怀鬼胎。春鹂秋雁带着点心回来,众人转入下一条街巷。忽而前方一阵喧闹人声,不少人正聚在一处茶楼前,议论声清晰可闻。

“听说鸿雅轩这次可是弄到了件了不得的宝贝!”

“什么宝贝能比得上年前那株千年雪参?”

“嘿!雪参算什么!是一把剑——一把神兵!”

“什么剑值得这样大阵仗?莫不是……‘夜话’吧?”

“哪能!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折光凝渊’?正是折光!”

“折光剑?!”

人群轰然。

挑担的脚夫先下判断:“八成是假的,哪有它掉到拍卖行的道理?”

“这谁知道!掌柜亲口说的,鸿雅轩可是请了雁山铸坊的三位老匠沟通弄验看,一致认定——是真品!折光、千真万确!”

“过去的天下十二名剑可是全都出自雁山铸坊之手!”

“那、既是真正的折光……”有人迟疑道:“‘惊鸿客’去哪了?”

任映真低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开始拆那包梅子。

【有种主角不急观众急的感觉,我再也不会投失忆梗了,这给我气得!你的剑要被卖了啊!!!】

【失忆梗要的就是这种酸爽感你懂不懂啊,不懂的话没品的东西永别了,就是要在这种不知情的情况下和原本重要之物擦肩而过的宿命感,似曾相识故人来……】

“还能去哪?这不明摆着吗?”一个声音带着惋惜和笃定:“剑已离手,主人多半是遭遇不测了。他怎么都不可能是会卖掉佩剑的那种人吧?”

“说起来,他已经失踪两个月了吧?唉、看来凶多吉少啊……”

有人压低声音:“我听说,折光是被人从上游打捞出来的。”

旁边立刻一声嗤笑:“荒唐。你当是话本子呢?我二舅在衙门当差,他听说是官府抄了一窝边地盗寨,折光就在赃物里,最后辗转流落到鸿雅轩手中。”

“你们都是外行。”一个背着手的老江湖凑近:“当铺的葛掌柜识货,说是一名披着斗篷的年轻人拿剑来典当,换了百两银票就走。葛掌柜只当是把好剑,转手出手给鸿雅轩——谁能想到那竟然就是折光呢!怕是现在肠子都要悔青了!不过……” 老者话锋一转,猜测道:“那年轻人,说不定就是折光剑主本人呢?”

“非也非也。”书生模样的人摇头晃脑:“都说天演阁弟子不慕名利,折光剑的主人怎么会拿自己的剑去典当?”

“别人也就罢了,他还真不一定。折光剑主行事风格古怪得很,前段时间还传他在南方赌坊赢了一桌筹码,转身就全给济孤院了。”

“雁山铸坊在桓州城扎根已一甲子,绝不可能砸自家招牌……”

“要我说,保不齐是被哪个胆大包天的贼偷了去当掉的!”

“要是主人真的没事,谁能从他手里偷走他的佩剑?这恐怕比杀了他还难吧!除非……”

除非主人已经遭遇不测,无力护剑。

议论声一浪高过一浪,各有来路,各有据说,莫衷一是。

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两件事:鸿雅轩将在下月十五拍卖“天下十一名剑”中的折光,雁山铸坊三位大师的鉴定牌不日即将挂出,昭告天下;而折光剑的主人依然无影无踪,生死成谜。

【事到如今我只能指望表姐了,表姐,你也不希望这把剑落到不配挑战你的人的手里吧!】

【天演阁就这么看着自家弟子的剑被卖了吗】

【不是说他们避世吗,唯一一个出来闯荡江湖的还招摇至极】

【所以才说失忆梗好吃啊,“物在人亡”,绝了】

任映真安静啃梅子,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江湖轶闻。萧承钰目光在他脸上定了定,眼底深处掠过一点若有所思的探究。

回到客栈时,众人都在堂中。廊下灯笼已经点亮,檐角风声拂动。春鹂、秋雁先将点心放下,任映真与萧承钰一同入内。

应拭雪卷起手中翻阅的抄件,抬眼看向两人,只见“纪明月”面色安然:“表姐,吃梅子吗?”

“不必,你自己吃吧。”应拭雪问:“桓州好玩吗?”

“我们听到甚是有趣的消息。”任映真道:“鸿雅轩称将在下月十五拍卖折光剑,已由雁山铸坊鉴定过,说是真品。”

四下一静。

“折光?!”贺西棠噌地一下站起来:“那任映真人呢?”

“监察使。”陈在溪道:“下……草民斗胆,若那把剑真是折光,我们或许能藉此……”

应拭雪淡淡瞥他一眼,他便不再说话了,硬生生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任映真看他与自己之间连接的丝线颜色逐渐变黑,心里有些好笑。

春鹂将与有鸿雅轩有关的所见所闻简短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唉,都是我的错。”林序秋面露愧疚道:“当时也是一时情急,我本以为若救治得当,不会有什么大碍的……如今看,映真只怕凶多吉少了。”

任映真:“……”是吗,你的丝线并不是这么说的。

这三人中,陈在溪最盼望着他死,死人最安全,麻烦也能一了百了;林序秋虽不至于盼他死,但大抵也希望他出些什么事、对他有种深深忌惮;贺西棠则不必去留心关注丝线颜色,想法大都写在脸上,和另外两人形成鲜明对比,竟然是真关心他的安危。

看来怕是这两位对任映真尤其问心有愧——怕他报复。

若仇人没有报复你的能力,自然是人生一大幸事。

堂内的沉默渐渐延长。烛火摇曳,映得几人的神色或沉或暗。

应拭雪收起抄件:“明日一早启程,继续往栖风城赶路。今晚各自歇息。”

众人齐声应下,心思各异。

“我出去一趟,晚些回来。”她对萧承钰道,又偏头示意了一下任映真。见萧承钰颔首,她便推门出去了,融入华灯初上的夜色中。

这两人间倒有一些不言自明的默契。任映真觉出味来,应拭雪那一眼多半是示意萧承钰看好他。

小半个时辰后,鸿雅轩。

它平素极讲排场,来客多是达官显贵或江湖名宿。应拭雪很快便被引入二楼雅间,鸿雅轩的孙掌柜亲自迎了出来。

“原来是应少侠。”孙掌柜满脸堆笑,恭谨揖手,“幸会幸会!鸿雅轩薄有声名,还能得监察使垂顾,真是蓬荜生辉。”

应拭雪目光冷静,径直开门见山:“听闻你们要拍卖‘折光’,是真是假?”

孙掌柜神色一紧,但仍陪笑,亲手斟上热茶:“应少侠的耳目灵通。此事原本不该张扬,但既然您问了……自然是真的。折光的起拍价就非同小可,届时怕是……”

应拭雪淡淡道:“既是真品,便无须再费心铺张。我出三倍起拍价,现在就想带走折光。”

“应少侠,您这……这实在是让在下难办啊!鸿雅轩百年声誉,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拍卖的帖子早已发出,江湖各路豪杰都盯着呢,我们若是私下交易,这、这传出去……”

“五倍。”

孙掌柜冷汗直下:“您、您的价码确实……只是这剑,它、它已经……”

“说清楚。”

“……不敢隐瞒应少侠。就在半个时辰前,折光剑已经被人买走了。”

应拭雪眼神一冷,还未发话,孙掌柜便苦笑着拱手:“鸿雅轩虽讲规矩,但那位买家出手之阔绰……在下实在不敢驳。”

“买走之人是谁?”

孙掌柜面露踌躇,额角冷汗滚落,硬着头皮笑:“此事关乎客人隐私,鸿雅轩向来奉行‘秘而不宣’……”

应拭雪不语,只从袖中取出一块暗金令牌,轻轻搁在几案上。

空气倏然凝固。

孙掌柜神色剧变,双膝一软几乎跪下,声音发颤:“监察使恕罪!在下绝无不敬!”

“那位姑娘年纪不大,面衣斗笠遮了容貌,声音也压得极低。只是她出手阔绰,点明要的就是折光剑。我们雁山铸坊的三位老匠当场再验,确认真品无误,她便不讲价,直接以金饼定下。临走前,她留下息壤荆氏的家徽作凭,说若有人问起,便照此答复。”

他迟疑片刻,望一眼应拭雪,声音更低:“凭那气度,只怕不单是息壤旁支,极有可能是嫡系血脉!”

应拭雪将令牌收回,缓缓站起身来:“鸿雅轩既已交付,我自不会追究。只是记住,若有一字虚言……”

“小人不敢!”孙掌柜连连应声:“小人今晚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不知道!”

应拭雪离开鸿雅轩,回到客栈。她推门进来,夜气随身一卷而入。她把斗篷解下,动作干净利落。堂内只余萧承钰未睡,正倚窗而坐,案上烛焰微跳。

萧承钰的目光先落在她腰侧,只见仍是那一柄“凝渊”,便似笑非笑地开口:“怎么,只带了一把剑回来。”

“慢了一步。”应拭雪语气平平,“折光叫人先买走了。”

窗纸微响。萧承钰抬眼:“谁?”

“年轻女子,面衣斗笠。”应拭雪坐至对面,把掌心余温按在盏沿:“出手是一袋金饼,不讲价。临走留了息壤荆氏的家徽作凭。”

【好遗憾啊,表姐你咋也折戟沉沙,你为什么还这么淡定,我心里好急】

【回顾了一下之前对“息壤荆氏”的介绍,不是重农吗,买名剑回去干啥,犁地吗】

【失望得秃顶了我都,我还以为能看见折光剑呢,结果居然被神秘土豪截胡】

“鸿雅轩能在桓州立得稳,掌柜不至于连舆玉五姓的信物都认不出真假。”萧承钰轻叩桌面,给她倒了杯茶:“照我看,怕是某个胆大包天、行事完全不顾后果的愣头青。买剑时只知我要最好的剑,并未思及江湖风波。”

“不论如何,折光已然易手。”应拭雪接过茶杯:“想要追查一个带着重金、名剑,很可能还不会隐藏行踪的年轻女子并不难。”

“不错。”萧承钰点头道:“当务之急还是按照原计划明日启程前往栖风城,通珍记之事才是根本。我这边也会叫人留意相关消息。”

此事终了,两人沉默片刻,另起话题,竟仍是应拭雪先开口:“你对‘她’的那份上心,是对纪溱的吗?”

“不过是逗‘她’玩。”萧承钰促狭道:“见他回避明月对我的称呼,偶尔因为我的态度无奈或恼怒,还不得不跟我扮戏,应对周旋……这实在颇为有趣。”

“那么拭雪你呢?你也对他格外上心。我想,你恐怕已经知道他的来历了。”

应拭雪只垂眸饮茶。

“我们处境同样,”他说,“我与纪溱的婚约是两家交换利益所需,既然纪溱已故,这婚约名存实亡。而你、拭雪,将来能站在你身边的,只会是门当户对的武官。我家老头却是看不透这点。”

我们之中没有可以随心所欲之人。

堂内沉寂,烛火噼啪。

应拭雪放下茶杯:“等通珍记事了,我会带他走。他已经答应我,要跟我回玄镜台。”

她站起身:“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我们还要赶路。”

【我明白了,这个叫先抢到手再说】

【瓜甜不甜的,啃一口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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