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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栖风城时,已近傍晚。

城门口的气氛异常凝重。守卫的数量远超寻常,盔甲在残阳下反射着冰冷的光,长枪如林,透着一股肃杀之气。盘查的队伍冗长而缓慢,每一个入城者都被反复盘问、搜检,气氛压抑得如同铅块。城墙上张贴着崭新的告示。

“栖风城何时变得如此戒备森严……”

“可能是有些不太平的事吧。”

“快闭上你的乌鸦嘴!”

萧承钰微一偏头,护卫们瞬间鸦雀无声。

车队缓缓挪动,终于轮到了他们。为首的衙役队长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鹰,伸手拦住了马车:“站住!例行盘查!所有人下车!出示路引!”

应拭雪亮了令牌给他看。

衙役队长连忙躬身行礼:“卑职参见监察使大人!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无妨。”应拭雪收齐令牌:“城中为何如此戒备?”

“回禀监察使大人,栖风城……近来不太平。”他压低声音:“尤其是年轻女子。”

“继续说。”

“我们栖风城有个流传多年的老故事,您肯定听说过,叫‘红衣娘子’。”

“这‘红衣娘子’多年前在大婚夜被害,怨气不散,化作厉鬼,专在夜里穿红衣游荡。若有新人成婚,她便勾走其中一人魂魄,叫其阴阳相隔,永世不得团圆……”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说来也怪,这传闻多年,大家从来都是当个故事听。近一年来却真的出事了!隔三差五就会有一对新人倒霉,眼见着‘红衣娘子’越来越经常出现勾人魂魄,城里但凡还没婚嫁的年轻姑娘,只要家里有点门路的,都早早定了亲事嫁到外地去或是送走了。现在还留在栖风城里的,要么家境困难实在走不了,要么就是已打算自梳不嫁人、做姑婆子了。”

“难道当地的玄镜台和官服衙门没有查案吗?”应拭雪眼神微冷:“就任由传闻作祟?”

衙役队长冷汗直冒,连忙拱手:“回监察使大人,当然有!不管是玄镜台驻栖风城的差役,还是我们县衙,这大半年里每一桩案子都追过,可惜毫无进展!仵作验尸也验不出个所以然来——既非中毒,也无外伤,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身子完好无损,偏偏气息全无,所以大家都说,是魂魄被勾走了!而且、每次案发,新房墙上都必定会留下七个血手印……”

他急急补充道:“那手印我们也试过拓印、比对,查访了城中百姓,连外乡来客都调查过,却没有半点头绪!这只能是‘红衣娘子’的鬼祟所为啊!”

“一开始,是结二十次婚里,可能有一对倒霉,后来是十对里有一对。到了最近这几个月,七八对新人里,就必有一对要遭殃!”

“而且,就连县令大人昨日大婚,新娘子也没能逃过啊!傅家小姐……她与萧大人青梅竹马,婚事本是全城瞩目的喜事,谁知竟成了白事。监察使大人,这下子,连城中最尊贵的女眷都遭了殃,谁还敢再婚?这桩祸事,已然搅得人心惶惶、家家闭户!”

说到最后,他干脆扑通一声跪下,声调里带了点颤抖的奉承:“大人,这‘红衣娘子’不是我辈凡俗能解的!求监察使大人出手,拯救百姓于这妖邪怪谈之中啊!”

“且待进城再看。”应拭雪问:“昨夜新娘殒命的那位县令,叫什么名字,是何出身?你说他姓萧、是哪一个萧?”

“县令大人名唤萧逢卿,小人识字不多,只知道县令大人的萧字正是临江萧氏的那个萧。但萧大人并非临江萧氏中人,只是同宗异支,祖上倒是同源。”

应拭雪:“……”

任映真:“……”

两人几乎是同一瞬间,视线齐落在了萧承钰身上。

萧承钰神色如常。

衙役队长还在喟然叹息:“萧县令年少有为,清正不阿,一心为民。谁承想,新婚大喜之日却遭此横祸,夫人竟……哎,真是天妒良缘。”

“进城吧。”萧承钰淡淡开口。

【嫁给姓萧的人看来在这个世界风险很大啊】

【我笑晕了,一个死了预定的新娘一个死了已经过门的新娘,你们姓萧的简直克妻专业户】

【升官发财死老婆梗别乱玩啊喂,而且萧承钰看起来并没发财啊,不仅老婆真的没了,而且老婆应该是他发财路上的重要步骤,死了老婆就不可能发财了】

衙役队长连声应诺,连忙指挥守卫放行,并亲自引着车队入城。栖风城内街道空旷,唯闻巡逻兵丁的脚步声。

众人安顿之前,应拭雪先送陈在溪去了当地玄镜台的鉴诡司,处置完毕,她方才与众人会合。此时萧承钰已经带着其他人在客栈安顿下来。

应拭雪又推着任映真去县令府邸察看情况,后者体质特殊,说不定能有意外发现。

【加班多少次,也不差这一个晚上了】

县令府邸门外还是红绸,一进宅院,才见白幡。仆人们皆身着素服,神色哀戚惶恐。新房门窗紧闭,门口有衙役把守。

衙役队长硬着头皮推开房门:“监察使大人,这里就是昨夜的现场……新娘子尸体已入棺,但屋中格局原封未动。您请看——”

墙壁上,七个暗红色血手印赫然入目。

大小不一,指节分明,像邪恶图腾。血迹已经干涸发黑。

应拭雪径直走入,勘察现场。任映真被卡在门槛外边,也不急着跟进去,自仆从和他们的丝线上收回目光。如果真是人杀人,那么凶手并不在他们之中。

屋内的应拭雪则抬手取出一张符箓,指尖一抹,符纸骤然,飘出一缕极细的青烟,最终飘到喜床的上空,片刻后才袅袅消散。

“这里曾有诡物气息。”

又听门外任映真道:“这是什么?”

“小姐,这可能是夏日里点驱蚊香留下的。夏日蚊虫多,尤其这临水的院子,值夜的仆从们会在窗台、墙角点些驱蚊的香料。可能这就是当时不仔细留下的。”

“是吗?”任映真道:“若是驱蚊,香料必长燃,但此处痕迹只是一点。”

宅邸管事干笑两声,刚欲说话。

任映真转头对屋里道:“表姐。”

应拭雪走过来,见他指了指窗边有一小片深褐色的焦痕。她低身细看:颜色极浅淡,几乎与木质窗棂融合。她吩咐道:“取竹盒,将灰烬收好。带回细查。”

衙役们连忙照办,小心翼翼刮下那层灰末。

应拭雪直起身,又问:“傅小姐的尸身可有结果?”

衙役躬身苦笑:“仵作说既无伤痕,也无毒征,只是心脉忽然停绝,卷宗迟迟不敢下判。”

“萧县令呢?”

衙役又是长叹一口气:“县令大人对夫人痴心一片,见她殒命,当场几乎昏厥。恐怕一时半刻难见客。”

“昨晚她是何时被发现遇害的?”

“回大人,正是洞房花烛之时。昨夜吉时已到,县令大人推门而入,才见夫人端坐喜床上,却已气息全无。侍女们全无察觉,她们说,送夫人进入新房后,便退了出来,在门外等候吩咐。期间并无任何人进入新房。她她们也完全不知道夫人是何时遇害的。玄镜台的大人也用问心令查过,并无一人说谎。”

“我有一事,冒昧询问。”任映真道:“昨日并非黄道吉日,反而小凶。萧大人和傅小姐缘何选在此日成婚?”

一旁的管事急忙道:“夫人八字特殊,昨日是大人特意去慈云庵请师太推算过的,说此日与夫人命格契合,方才定下。”

“可有生辰庚帖?”

“有的。”衙役从袖中取出,逐字报上。

任映真静静听完,抬眼看向应拭雪。她走到轮椅边俯身,听他贴在耳畔轻声道:“是纯阴八字。”

此时夜色已深,两人没有继续留在县令宅邸上,暂时也不是同那位悲痛欲绝的萧县令交谈的好时机。管家躬身相送,脸上依旧哀戚。衙役提着灯笼在前引路,县令府邸距离县衙倒是不远。

衙门口灯火通明,守卫森严。他们穿过肃穆庭院,来到县衙后的卷宗室。栖风城最近一年积压的卷宗逐一展开,无一例外,都与“红衣娘子”有关。

两人分工查阅,应拭雪报出生辰,任映真核对八字,不知不觉竟连翻了十余份。所有遇害新娘,皆是纯阴命格。

任映真合上最后一份卷宗:“凶手并不是随意下手,而是特意挑选命格纯阴的新娘。”

应拭雪点头:“并非单纯诡物作祟,所谓‘红衣娘子’,不过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烟雾弹罢了。”

“我见那血手印也很是蹊跷。”任映真道:“先不说人的手掌真沾血印在墙上不可能那么完整,指关节弯曲的角度和分布的位置,也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可惜,人若刻意去模仿无序,这种“工整”的混乱,就是最大的破绽。

“人祸。”应拭雪道:“凶手很可能是利用诡物犯案之人。”

那么,谁有能力,有动机,有机会去锁定这些特殊的新娘并让她们在大婚夜暴毙?

时间已晚,栖风城笼罩在宵禁的死寂之中,只有更夫的梆声在夜风里传来。县衙卷宗室的油灯熄灭,沉重的木门重新落锁。今日暂且到此,先回客栈休息。

衙役也是松了口气,还要再送他们一程,被应拭雪婉拒,抱拳告退。

回程路上,应拭雪道:“常理而言,遇害者的枕边人最该受疑。傅曦死于洞房花烛夜,首当其冲要查的,就是萧逢卿。”

“新婚大喜,却忽然新娘横死,丈夫在场,确实嫌疑最大。”任映真道。

“还有那慈云庵,也要查。”

“自然。”

“你自己呢?”应拭雪道:“可曾想起什么?”

任映真低下头,左手轻轻按在右腕上,沉默片刻才道:“往事不可追。”他语气平平,却有一种决绝意味,听得应拭雪心头一跳。

“不过我对此案中的诡物倒是略有几分眉目。”任映真道:“若依常理,能在无形间夺人性命而不留痕迹的,大多是《物演录·丁卷》的诡物——比如柒玖捌贰壹、贰叁陆玖叁之类。只要沾染血气,就可能引起命格薄弱之人的心脉骤停。”

应拭雪道:“天演阁倒是省事,竟不给诡物取名,全是编号。你们全都记得住吗?”

“也许我从前是能的。”任映真转开话题:“我们认为名字是世人赋予的标签,易生歧义,更易引发无谓的恐惧与传说,因此编号更好。《物演录》分类清晰,编号唯一便于记录、观测、研究。此乃观测利用之本。”

“那么玄镜台所奉行的收缴销毁,在你看来,许是太简单粗暴一些。”

“玄镜台职责在身,以绝后患,无可厚非。”任映真倒是坦然:“我们旨在究其本源,明其规律,或可化害为用,或可寻得克制之法。各有所长。”

应拭雪因他这番话轻笑一声。

一口一个“玄镜台”和“我们”。

“我猜你许还没忘这件事,”应拭雪道,“我承诺会治好你,而你答应过我,要跟我回玄镜台。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任映真淡淡道:“我并非君子。”

应拭雪并不恼:“不巧,我是女子。我自认我的承诺亦可重于泰山。”

“看来你确实想起不少,剑术奇才,推演无双,我听闻你天资冠绝同辈……太可惜了,天演阁前任阁主最得意的关门弟子已经答应跟我回玄镜台了。”

任映真闭了闭眼:“应监察使——”

“怎么不继续叫我表姐了,”应拭雪道,“阿溱?”

他一抬眼,对上她眼底笑意,便猛地别开头去。

应拭雪果然轻笑出声,带着几分捉弄意味。溱与真同音若影,倒是缘分。

她看着眼前这个人,只觉趣味横生。大多数时候,他都端着“纪明月”的笑容,言辞得体,举止周全,连眼波都似乎经过精心雕琢。难怪萧承钰喜欢逗他玩。

想到这里,她目光掠过纪溱的面容,在他左耳耳垂处定了定。

江湖上都传闻,折光剑的主人容貌昳丽,脾气极坏,若遇拂逆——拔剑便杀。现在看来一多半也只是传闻罢了。

她总有一天能看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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