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过程很不顺利,刘禅本能地觉得,这宫中该有其他同伙。
这两个只是小喽啰,不是什么大角色,准确说是执行者,而非中间传达消息的中层,当然更不可能知道幕后主使。
可目前为止,连中层传递消息、连接两端的人都没审讯出来,这让无数人恼火。
而最恼火,或者说最难过的,是老太监和老侍女——因为……刘禅早就知道,这两人几乎是他们一手提拔的。
出于同情心,或者说跟着自己学来的仁慈,他们本能地认为,提拔一个穷苦人家出身的逃难而来的难民孩子并委以重任,是件崇高而有意义的事。
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帮助他人,不过是举手之劳,既讨好了尊贵的皇帝陛下,又收获了别人的感恩戴德。
这让她们苦闷枯萎的内心仿佛得到阳光雨露,透出些不一样的生气,给沉闷、如履薄冰、尔虞我诈的宫廷生活增添些许别样乐趣。
当然,以上只是刘禅的猜测。
他并非老太监老侍女,更非他们肚里的蛔虫,但是刘禅就是这么确信:不敢说完全准确,但也觉得八九不离十。
刘禅就看着老太监和老侍女审讯。
他们俩亲自“动手”——当然不是指他们拿着鞭子抽、夹棍夹,或是使用各种刑具,而是从头到尾亲自盯着,有时候连饭都没吃。
以他们俩的级别,其实不必如此亲力亲为。
刘禅静立一旁,目光沉沉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原本不必亲自动手的老太监和老侍女,在察觉他的到来后,竟亲自执起了刑具。
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出现让他们愈发惶恐不安,那战战兢兢的模样,活像是犯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事实也是如此,并且无法更改,因为刘禅已经知道了一切:不论是出于何种心理,这两人都是经他们之手举荐提拔的……才让这两个胆敢谋害皇帝的逆贼混入宫中,有机会接近御前下毒!
这份罪责可轻可重,刘禅心知肚明:全系于自己一念之间。
不,并非如此——若处理不当,被有心之人借题发挥,即便是刘禅自己也难以保全他们的性命。
好在目前消息尚未扩散,他们的性命此刻就攥在自己掌心里。
正因如此,刘禅明白,他们才会如此焦灼难安,才会如此诚惶诚恐。
刘禅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明镜似的。
这等谋逆大罪,但凡沾上半点干系,都是诛九族都不为过的大罪。
老太监、老侍女急得满头大汗,可最终只问出一点:这两人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怎么说呢?与其说他们是假扮难民,不如说他们本身就是难民。
其他的一概问不出。两个血淋淋、伤痕累累的人不断求饶,不断诉说着自己已经全部交代。
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骨头太硬,始终没透露出幕后主使是谁!
这让老太监和老侍女非常恼火,情绪逐渐从愤恨升级为仇恨,最终演变成生死大仇。
刘禅能察觉到他们偶尔投来的目光——那狰狞扭曲的面容与充血的眼珠令人心惊。
刘禅试着用心理学来解读他们的心态:
“我如此信任你们,待你们这般优厚,恩重如山,结果你们这两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竟敢恩将仇报!”
但刘禅隐约察觉到另一种更为复杂、难以言表的情感:他们自诩精明能干,阅人无数,自以为能洞察世事人心,却不想这次竟看走了眼——就像抓鸡的老鹰反被鸡啄了眼!这简直不能容忍。
若传出去,不仅是奇耻大辱,更会动摇他们在宫中的地位:今后如何服众?如何统领宫女太监?又叫敬爱的皇帝陛下如何看待他们?
刘禅正是基于这些观察作出判断——从他们额头上暴突的青筋、铁青的脸色、阴鸷灰暗的眼神,再到那阴沉如水的表情。
尤其是当他们颤抖着挥动鞭子时,那攥紧鞭柄、青筋暴起的手,以及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的模样,都让刘禅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这情形反倒显得颇为吊诡:身为皇帝的刘禅云淡风轻地旁观,仿佛在看戏一般;
而老太监、老侍女却使尽浑身解数,变着法子折磨下毒的小太监、小侍女。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皇帝不急太监急’吧?”刘禅带着几分恶趣味地想道。
刘禅冷眼看着眼前这场折磨——血肉模糊的躯体、不绝于耳的惨嚎,以及那两个面目狰狞的施刑者——老太监、老侍女。
渐渐地,他感到一阵索然无味。
尽管血腥味混杂着汗臭、酸腐的气息充斥着他的感官,直钻五脏六腑,但此刻的他竟心境平滑无波,更生不出半点怜悯之心。
若是从前病倒前的自己,或许会本能地觉得这两个受刑者可怜,会不忍目睹。
但此刻,刘禅在内心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你觉得他们可怜,可他们要毒害的正是你。若你真死于他们之手,他们不就是你的生死大仇?这一想,顿时豁然开朗。”
“若非阴差阳错被发现……”刘禅进一步想到,“若没被老太监老侍女察觉,我岂不死得冤枉?更甚者,我若身亡,恐将导致更多人丧命,甚至生灵涂炭。”
想到这里,他很明白:自己很重要。即便是个废物,他的存在至少能维系蜀国安定。
念头至此,刘禅觉得自己不仅不应该同情这两人,反而要觉得他们罪无可赦,可憎至极才是。
当然,还有另一方面的原因:他厌倦了这种低效的审讯方式——抽几鞭子、吼几句恐吓的话,或者换着花样用些别的刑具……感觉都没啥太大效果。
他闭目沉思,开始在记忆中搜寻更有效的方法,首先浮现的便是心理学的手段。
刘禅个人觉得心理学的某些方法是套取秘密最高效的办法之一。
他认为既然学过心理学,那就用心理学的手段最好不过了。
那就是破坏生物钟——一个字,就是“熬”,熬鹰的“熬”。
不让人睡觉,把屋内点满火把,亮如白昼;犯人要睡着了,就一桶冷水泼醒,再持续不断地制造刺耳的噪音。
这种方法,在他看来很高效。
当然,具体高效不高效,刘禅也不是太清楚——随便吧。
其实他对套出谁是幕后主使、谁是中间传信的人没那么感兴趣。
为什么呢?因为刘禅觉得自己天命所归,冥冥之中有种感觉,似乎自己没那么容易死掉。
这种感觉很奇怪。刘禅想到了许多大人物——比如老祖刘邦,经历过多少危险?又比如便宜老爹刘备,遭遇过多少生死关头?
如果没有点气运,武功盖世如吕布,不也死得那么憋屈吗?
当然,刘禅把吕布的死大部分归因于便宜老爹——太阴损了,精准拿捏了曹阿瞒的心理,字字如刀,刀刀杀人,杀人不见血。
所以刘禅觉得,人要是这么容易就死掉,那也是活该,是气运不够。
想着想着,刘禅又觉得自己偏了,似乎又在胡思乱想,赶紧打住。
他随即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如果担忧有用,如果从此杯弓蛇影、寝食难安,那么这样的害怕能改变什么?”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只会让自己越发神神叨叨、疑神疑鬼,那又何必呢? ”
为了坚定这种想法,刘禅不断自问,最终成功说服了自己。
他决定,不需要过分敏感、草木皆兵,依旧如往常一般生活就好——何必把自己逼成疯子?
当然,刘禅本能地相信了一点玄学。
毕竟,这个民族的人们多少都信些玄学,何况不止他们,世上其他民族也一样。
这样一想,刘禅反而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并不可耻,甚至成了一种心理上的优势!
于是刘禅把那个“熬”的心理学方法告诉了老侍女和老太监。
两人听完后,眼睛瞪得溜圆,目光中满是困惑,就差直接对刘禅说:“陛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嘴巴也不自觉地张大,露出还算整齐的牙齿。
特别是老侍女,她那扭捏的姿态、欲言又止的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老树开花,害羞了呢!
其实刘禅心里明白——看着她那双白胖粗壮的手指不停地搓着衣角,那两只肥厚的手掌微微抬起又放下,分明是想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看看是不是又犯病了。
但她终究没敢这么做,只是不安地左右张望,眼中满是忧虑。
刘禅注意到她迅速与老太监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似乎就达成了某种默契。
老太监的眼中随即也浮现出担忧之色,两人突然就显得更加凄惶不安起来,种种情绪的交织,他们俩本来红润白皙的脸色,此刻惨白得像个死人。
这些小动作都没逃过刘禅雪亮的眼睛——他对此深信不疑。
他向来眼力敏锐,这可是当老师时练就的本事,这是他很以为傲的本事——否则怎么抓得住讲台下那些搞小动作的学生呢?
但刘禅并不打算解释什么——他现在深切地感受到解释实在太麻烦。
既然解释行不通,那就干脆动用皇帝的权威好了。
于是刘禅板起脸,用威严的神色明确下令:“照朕的方法办!”
两人见刘禅如此严肃,虽然心里极不情愿——刘禅从他们的小动作和微表情中看得出来——但终究不敢违抗。
但是,刘禅清晰的感觉出,他们俩此刻的状态,与从前那种心悦诚服、令行禁止的状态不同,这次他们明显是抱着无可奈何、试试看的心态去办的。
或许还夹杂着“陛下真会耽误事”的懊恼与急切,或是“陛下怎么偏在这时候犯病”的复杂情绪——
毕竟能否审出幕后主使,直接关乎他们的身家性命与权位。
虽说最先发现小太监、小侍女异常的正是他们,但谁让这些人是他们举荐提拔的呢?
刘禅就这么观察着、推测着,这仿佛成了他一个新的爱好。
他从老侍女老太监不断擦汗的手和微微发抖的身体,推测他们定然也想到了那层——他们的恐惧已经透过身体表现出来,此刻已不言而喻。
他们表现出的踌躇与不安,更像是一种挣扎。或许他们本能地觉得这个方法不可行。
不过刘禅确信,他们最终仍会不折不扣地执行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