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易暖嘴唇微微张着,眼底是未散去的委屈和绝望。
她不知道温沐扬听到了多少,但是她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很狼狈,从昨天到现在,家里的那点破事一直影响着她的情绪。
林易暖下意识地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掩盖住所有不安,声音低道:
“……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又是“对不起”!
这三个字像一根尖锐的刺,猝不及防地扎进温沐扬的心口,蓦地一疼,尖锐而清晰。
没在一起之前,她总是把“谢谢”、“谢谢”挂在嘴边,客气疏离得仿佛欠了全世界。在一起之后,稍微遇到点风吹草动,无论是不是她的错,开口闭口就是“对不起”、“对不起”,小心翼翼得让人心疼。
他真是烦透了这三个字!
烦透了一遇到事情,她不是下意识地想要把他推开,就是这样战战兢兢地道歉,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他没有说话,而是伸出手,猛地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在她惊愕抬眼的瞬间,低头,攫取了她微凉的唇瓣。
紧紧的抱着,手臂环住她单薄而微颤的身体,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好一会儿才放开她,林易暖被吻得浑身发软,只能虚虚的靠在他怀里,额头抵着他的肩膀,没有哭,但温沐扬仍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绝望。
温沐扬低下头,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以后不开心的电话,就不要接。不想打的电话,也不要打。”
顿了顿,他又带着点严肃:
“暖暖,以后,别轻易说‘死’不‘死’这样的话。”
然后语气加重,前所未有的认真:
“不然,我真的会生气。”
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无法想象,哪怕只是万分之一可能失去她的风险,都足以让他失控。他无法承受任何可能失去她的假设,哪怕是气话。
毫不掩饰的紧张和心疼,让林易暖心里又是一阵酸楚,在他怀里安静地呆了几秒,然后闷闷地“嗯”了一声。
窝在温沐扬怀里,不想动弹,只闭上眼靠着,用力的抱着他的腰。
温沐扬就任由她赖在自己身上,林易暖很少如此直接地表达她的需要和依赖,这让他心疼的同时,又忍不住为她刚才身上那股浓烈的绝望而感到心惊。
良久,才听到她疲惫道:
“我的家庭,是一个不能算好,也不能算坏的家庭,所以,很多时候我能表现出来的,只有无能为力……”
而这种深入骨髓的无能为力,真的让人很绝望。甚至有时候,绝望到她会在深夜里反复叩问自己,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她总是把自己包装成什么事都没有,温婉懂事,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早已千疮百孔。
后来,她终于鼓起勇气独自去看医生。医生温和地对她说,你只是生病了。
是啊,只是病了,像感冒发烧一样。所以她也曾努力相信过,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可是,为什么还是会有那么多被情绪吞噬、无法入眠的夜晚?为什么心里那个黑洞,总是填不满?
明明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在承受着更大的苦难,她这点“心病”又算得了什么?她有时候会深深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无病呻吟,太过矫情?
可自我谴责过后,下一次情绪来袭时,她还是难过得想要彻底消失……
“为什么……我就不能好好地生一次气呢?”
她总是在心底这样无声地问自己。
明明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但还是笑着说“没事”;明明已经累到快要崩溃,却还要强撑着假装坚强,不让任何人看出端倪……
在没有遇到温沐扬之前,她一直悲观地认为,自己大概就会按照父亲铺设好的那条看似光明实则窒息的道路走下去,麻木地走到终点。她甚至给自己生命的界限是,和两只猫咪一样的寿命。
真的……只是想想,就很绝望。
只有温沐扬,只有他会在她情绪决堤时,不是讲大道理,而是紧紧地抱着她,不厌其烦地在她耳边低哄:
“傻暖暖,你也有难过的权利啊……”
他也不会用枯竭的需要安慰她,一遍遍的拍着她的背,说:
“别怕,我在。”
每次当那些负面情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快要将她淹没时,温沐扬就会像一座沉默而坚定的灯塔,一直一直待在她的身边,什么也不多做,只是陪着她。
她想,自己真的好自私啊,怎么可以把他这样好的人,也拉进自己这片望不到边的深渊里呢?
不都说爱人要先爱己吗?
可她连如何爱自己都还没学会,却还要贪婪地拉着温沐扬,陪她一起沉浮于低谷……
温沐扬疼惜地将她的脑袋往自己怀里按了按,埋头,贴近她敏感的耳廓,温热的呼吸喷洒而出,林易暖只觉得脖颈处传来一阵微痒的酥麻。
随即便听见他低沉而笃定的声音:
“暖暖,我会一直在,一直在你身边。”
刚刚没有哭的林易暖眼眶一热。这人,总是有办法,轻易地击溃她所有伪装的坚强。
在他的怀抱里又静静地依偎了一会儿,感受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和周身令人安心的气息,林易暖胸腔里那股混乱撕扯的情绪,才慢慢抚平。
她贪恋这份温暖和庇护,但也知道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她动了动,从他怀里抬起头,努力扯出一个轻松点的笑容,语气带着点孩子气,问道:
“那……我们还出去玩的,对吧?”
这一句话,像一缕阳光,瞬间驱散了房间里沉重的阴霾。
温沐扬失笑,知道林易暖是不想让他和她一样沉浸在糟糕的情绪里,为她担心。
女孩乖起来确实是很乖,让他忍不住又想亲亲她。
吻,最终的是落在她的眉心。
“当然,说好了带你出去玩的,这不才是我们来S市的原因吗?”
温沐扬没提自己在餐厅遇到林父和林升的事,更不会提林父让林升“把她安全送到学校”的安排。
那些糟心事,他一个人面对就好,不想再给她增添任何烦恼。
“好耶!”林易暖收起自己的情绪,“那你打包了什么好吃的?我们要快速解决战斗!不能浪费了今天的好天气!”
温沐扬垂眸,看着她明明心里还藏着事,却努力对着他扬起笑脸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了一下,酸涩又温暖。
但他没有戳穿她这份小心翼翼的体贴,只是顺着她的话,松开了怀抱,转而牵起她的手,走到放着早餐的茶几旁,语气温和:
“嗯,都是你爱吃的,豆浆应该还有点温,快吃吧。”
……
温沐扬笑着陪她吃完早餐,抽了张纸巾递给她。
“吃饱了吗?”
“嗯,饱了。”
“那……我们出发?”
“嗯。”
……
温沐扬带她去了S市最有名的浅月湾。
蔚蓝的海水在阳光下闪烁着的光芒,白色的浪花一遍遍冲刷着细腻的沙滩,远处,那座红白相间的灯塔静静矗立在礁石之上,像忠诚的卫士。
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拂着林易暖的长发,温沐扬温柔的看着她,指着那座灯塔。
“下次,我就就住海边,日出就可以拍到。”
林易暖顿时绽开真切的笑容,她记得,上次一群人去海边,他在车里对她说:
“下次,我们一起去拍日出的灯塔。黎明时的灯塔。
只不过,此刻阳光正好,灯塔有了,缺的是黎明。不过没关系,她很开心,温沐扬总能清晰的记住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你还记得呀?”
“嗯,说过的话,都要算数。”
温沐扬唇角微扬。
海风,阳光,她带着笑意的侧脸,一幅无比动人的画面。他心念一动,拿出了相机,按下了快门。
“咔嚓”一声轻响,定格了女孩在海风中回眸一笑的美好瞬间。
被拍了照,林易暖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开心。她抛开了所有烦恼,脱掉鞋子提在手里,赤脚踩在微凉柔软的沙滩上,开始迎着海风奔跑起来,任由长发和裙摆在身后飞扬。
温沐扬则跟在后面,用相机捕捉她每一个动态。
每一张,他都拍得极其认真。
在海边逗留了快两个小时,吹够了海风,听够了海浪声,温沐扬才牵着她离开。
之后,温沐扬带林易暖去一家的海边餐厅吃了午饭,下午又去了海洋公园,看她隔着玻璃,与游弋的鱼群和海豚互动,眼睛里带着惊奇。
也不怪林易暖惊奇,海洋馆她是第一次来,小时候,会期待爸爸妈妈带她来,但是没有。长大后,独自一个人旅行时,又一直认为这只是小孩子玩的地方。
她没想到,温沐扬会带她来这里,也没想到海洋馆的海底世界这么好看……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从海洋公园出来,林易暖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兴奋,好奇地问温沐扬。
温沐扬看着她纯粹的双眸,笑了笑,卖了个关子:
“去了你就知道了。”
车子沿着盘山公路缓缓上行,最终停在了一座古寺庙前——“境水寺”。
寺庙坐落在半山腰,不算特别宏伟,环境清幽,古树参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
暮色初临,寺庙的红墙青瓦在天光下显得格外肃穆宁静。
“这里是……寺庙?””
林易暖有些意外,她没想到温沐扬会带她来寺庙。
温沐扬一直很理性,笃信逻辑与科学,她知道他其实并不信这些。
“嗯。”
温沐扬牵起她的手,拾级而上,声音温和:
“听说这是S市求签最灵验的地方,我们也去拜一拜,求个心安。”
“好。”
林易暖对寺庙倒不排斥,反而总去离家最近的一个森林公园爬山,山腰处也有一个寺庙,每每去时,总会虔诚的跪拜,然后稍作逗留。
她一向觉得这种地方能让心静下来。
寺庙里游人香客已然不多,更添几分幽静。
他们先去大殿上了香,林易暖闭着眼,闭着眼,双手合十,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心里默默的祈祷着什么。
温沐扬站在她身后,没有跪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虔诚的背影,目光深沉。
拜完佛,他们来到侧殿求签。竹筒摇晃,一支签文掉落。
林易暖小心地捡起来,看了一眼签号,又去对应的架子上找到了解签的诗文纸片。
她低头细细读着,光线有些暗,小字看不太真切,她又把签递给了旁边的师傅,念了几句偈语,虽然听不太懂具体的深意,但“上吉”二字,让她的眉宇间轻松了一些。
“是支好签?”温沐扬走了过来,凑近问,手里也拿了一支签。
林易暖好奇:
“你求了什么?”
“第十九签,上上签。”
温沐扬把签文递给她看眼神深邃,嘴角噙着笑:
“是个好兆头。”
温沐扬接过她手里的纸签,借着殿内长明灯的光,仔细看了看,然后将那张薄薄的纸片折好,放进了自己贴身的口袋里。
“是好签,我们留着。”
“嗯。”
温沐扬的眼神让林易暖的心跳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他伸手,将林易暖颊边的碎发撩到耳后,殿里的灯光有些暗,林易暖却能从温沐扬的眼中看到星芒。听到他开口:
“逛逛?”
“好。”
夕阳的余晖穿过雕花的窗棂,从求签处出来,两人沿着回廊慢慢走着。
寺庙后院有一棵巨大的许愿树,旁边有各式各样的铜锁,密密麻麻地挂满了铁链。树下,有一个专门售卖的小摊位。
“要写一个吗?”温沐扬低头问她。
林易暖看着那些在风中轻轻摇曳的红色布条,有些心动:
“好。”
温沐扬买了一对红布条和同心锁,同心锁上的名字是摊贩老板用雕刻机刻上的,这样不容易磨损。
两人背对着身子,在布条上认真地写着。
林易暖写完,微微犹豫了一下,没好意思给温沐扬看。
女孩的羞涩让温沐扬不由一笑,没有强求:
“系上吧,然后去挂锁。”
等两人系好后,他拿着锁,找到铁链上一个空着的位置,“咔哒”一声,将锁牢牢扣上,然后,抬手,将钥匙用力抛向了远处的山谷。
“以后是用不上了。”他看着远方,低声道。
林易暖一怔,不知道他是在说给谁听。
做完这一切,夕阳正好,金色洒满了整个寺院,青瓦粼粼。他们站在许愿廊前,俯瞰着山下的光景。
“暖暖。”
他忽然开口,转身看她,周围很安静,显得他的声音无比低沉,只有风吹过檐角的风铃,一阵脆响。格外撼动人心。
林易暖抬起头,猝不及防的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