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格外浓重。
安陵城北门外的旷野上,最后一抹星光也被天边涌来的铅灰色云层吞噬。风从北方刮来,带着草原特有的腥膻和金属摩擦的隐约回响。城墙上,火把在风中摇曳,将守军士卒紧张而坚毅的面孔映照得忽明忽暗。龙战披着暗色披风,手扶垛口,目光如鹰隼般刺破黑暗,望向那气息压抑的远方。
石猛按刀站在他身侧,呼吸粗重,如同蓄势待发的猛虎。王校尉则在城墙各处巡查,低声催促着士卒检查弓弩、滚石、火油等守城器械。
“来了。”龙战忽然低语。
几乎同时,地平线上,一道细细的、颤动的火线亮起,迅速变粗、蔓延,最终化为一片跳动的、令人心悸的火海——那是无数支火把,伴随着沉闷如雷的马蹄声和甲胄碰撞声,滚滚而来。朝廷的“神策军”与河间府驻军,终于在黑鹫部骑兵的“陪同”下,兵临城下。
敌军并未立刻发动进攻。他们在距离城墙约三里外停下脚步,开始扎营。训练有素的步卒迅速构筑起简易的营寨栅栏,骑兵则在两翼游弋警戒。中军位置,竖起了一杆格外高大的、绣着金色“魏”字和朝廷龙纹的帅旗,在火光中狰狞招展。
“看阵势,不下五千步骑,加上黑鹫部那三千骑兵,总兵力接近九千。”石猛估算着,声音干涩。安陵城能动用的守军,满打满算不超过两千五百人,加上协助守城的青壮民夫,也不过四千之数。兵力对比悬殊。
“兵力不是唯一。”龙战的声音平静无波,“我们据坚城,有准备,有必死之心。他们远来疲敝,师出无名,内部未必一心。传令下去,按第一套方案执行。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城接战,违令者斩!”
“是!”
城墙上的气氛更加凝重,却无人退缩。经过连月的整训和思想灌输,这支军队的纪律性和韧性已远超普通边军。他们大多亲眼见过或听闻过龙战带领他们创造的奇迹,也清楚身后就是家园亲人,退无可退。
天光渐亮,敌军营寨已初具规模。营门大开,一队约五百人的步卒方阵,在数十面盾牌的掩护下,推着简陋的冲车和云梯,缓缓向城墙逼近。试探性进攻开始了。
“进入二百步!”了望哨高声报数。
“弩手准备!”王校尉的吼声在城头回荡。早已张弦待发的神臂弩和强弓微微抬起,箭头在晨光中闪着寒芒。
一百五十步!
“放!”
嗡——!
一片令人牙酸的弓弦震响,数百支弩箭和箭矢腾空而起,划出致命的弧线,狠狠扎入推进中的敌军方阵。盾牌破碎、人体倒地的闷响和惨叫声瞬间响起。但敌军阵型并未大乱,后续部队迅速补上缺口,继续推进,同时阵后的弓箭手也开始向城头抛射箭矢进行压制。
“举盾!注意防护!”城头上响起军官的呼喝。木盾和临时加装的挡板竖起,叮叮当当的箭矢撞击声不绝于耳,间或有守军中箭闷哼倒地,立刻被辅兵拖下救治。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敌军显然训练有素,战术配合娴熟,顶着箭雨将云梯成功架上了城墙数处。惨烈的登城战随即爆发。滚木、礌石、烧沸的金汁(粪水混合物)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将蚁附而上的敌军砸落、烫伤,凄厉的嚎叫令人头皮发麻。但仍有悍勇的敌军甲士冒死爬上城头,与守军展开血腥的肉搏。
龙战没有留在安全的指挥位置,而是带着亲卫队,如同救火队员般,哪里有险情就冲向哪里。他手中的长刀化作死亡的旋风,特种兵王精湛的近身格斗技艺在狭窄的城头发挥得淋漓尽致,每一次挥刀都精准而致命,将登上城头的敌军甲士一个个砍翻、踢下城墙。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面不倒的旗帜,极大地鼓舞了守军的士气。
石猛则如同人形暴熊,挥舞着沉重的狼牙棒,在城头横冲直撞,所过之处,敌军无不筋断骨折。王校尉则沉稳地指挥着各段城墙的防御,调配兵力,填补漏洞。
第一波试探性进攻持续了约半个时辰,丢下百余具尸体和更多的伤员后,狼狈退去。城头上也留下了数十具守军遗体,伤者更多。血腥味和焦臭弥漫在空气中。
但这仅仅是开始。
敌军并未给守军太多喘息之机。稍作休整后,更大规模的进攻接踵而至。这一次,出动了近千步兵,携带了更多的云梯和两架简陋的攻城槌,同时两翼的黑鹫部骑兵开始纵马奔驰,向城头抛射密集的箭雨进行压制,给守军造成更大的压力和伤亡。
战斗更加惨烈。城墙上多处出现险情,一段女墙甚至被攻城槌撞塌了小半,数名敌军趁机涌上,与守军混战成一团。龙战率亲卫死战,才勉强将缺口堵住。
“将军!东门压力也很大!王校尉请求支援!”传令兵满脸血污地奔来。
“从南门抽调一队预备队过去!告诉王校尉,不惜代价,必须守住!”龙战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厉声道。
他心中焦急。敌军显然在试探和消耗,真正的杀招可能还在后面。而且,至今未见血咒教或者那种诡异邪术的迹象,这反而让他更加不安。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敌军后阵,那杆高大的“魏”字帅旗下,忽然腾起数道诡异的暗红色烟雾!烟雾并不浓烈,却凝而不散,仿佛有生命般,缓缓向城墙方向飘来。同时,一阵低沉、扭曲、仿佛无数人痛苦呻吟又似疯狂呓语的奇异声响,隐隐约约地随风传来。
城头上,不少守军听到这声音,动作顿时一滞,眼神出现瞬间的迷茫和痛苦,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或者被莫名的恐惧攫住。连石猛这样的猛将,挥舞狼牙棒的动作也慢了半拍,额头上青筋暴起,似乎在抵抗着什么。
“是邪术!血咒教动手了!”龙战心中一凛,胸前的玉佩传来一阵急促的清凉感,帮他抵御了那声音的部分侵蚀。他立刻运足中气,以特种兵特有的、穿透力极强的嗓音怒吼:“擂鼓!吹号!所有人,捂住耳朵,默念军规!不要听那鬼声音!”
咚咚咚!呜呜呜!
城头上战鼓隆隆,号角长鸣,试图用更有节奏、更雄壮的声音对抗那诡异的呓语。同时,军官们大声催促士卒捂住耳朵,集中精神。
地听者老祭司带着几名族人,也在城楼一处提前布置好的简易法坛前,点燃了特制的草药,吟唱起古老而苍凉的净化祷文,一层微不可见的淡青色光晕以他们为中心缓缓扩散,虽然范围有限,但多少驱散了一些靠近城墙的诡异烟雾和精神侵蚀。
然而,那暗红色的烟雾却无视了鼓声和祷文,继续飘近。当烟雾接触到城墙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坚硬的青砖表面,竟然发出“滋滋”的轻响,浮现出细微的、如同被腐蚀的暗红色斑点!几名躲闪不及、吸入少许烟雾的守军,立刻双目赤红,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转身挥刀砍向身边的同袍!
“小心烟雾!用湿布捂住口鼻!把发狂的人打晕拖下去!”龙战一边指挥,一边心急如焚。这邪术比预想的还要难缠,不仅能腐蚀物体,还能直接引发精神狂暴!
他尝试调动体内那缕“文明火种”的力量。心念集中,想象着秩序、光明、生机……一丝微弱但纯净的淡金色光芒,艰难地从他体表透出,如同风中残烛。他将这光芒努力投向一段被烟雾侵蚀较严重的城墙区域。
奇迹发生了!那淡金色光芒所到之处,城墙砖石上的暗红斑点如同遇到克星般迅速消退、变淡!几名吸入少量烟雾、正处于狂暴边缘的守军,接触到这光芒后,眼中的赤红也迅速褪去,茫然地瘫倒在地。
有效!但范围太小,消耗巨大!仅仅是驱散一小片区域的污染,龙战就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空虚,那缕微弱的“文明火种”也明显黯淡了几分,仿佛随时会熄灭。
而敌军显然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看到邪术生效(虽然部分被抵消),中军令旗挥动,更猛烈的进攻开始了!这一次,甚至出动了数十名身披重甲、手持大斧重锤的“锐士”,在箭雨和邪术烟雾的掩护下,猛攻城门和几处破损的城墙段!
城防岌岌可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再生!不过,这次是来自敌方侧后!
只听敌军左翼(黑鹫部骑兵游弋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和惊呼!紧接着,一支规模不大、但行动迅捷如风的骑兵队伍,如同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了黑鹫部散乱的骑阵之中!
这支骑兵人数不过三五百,但装备精良,马术高超,战术刁钻。他们并不与黑鹫部骑兵正面缠斗,而是利用机动性不断穿插、分割、袭扰,专挑薄弱处下手,射杀头目,制造混乱。更重要的是,这支骑兵打着一面陌生的旗帜——底色靛蓝,上绣银色狼头,边缘有楚地特有的云纹!
“是楚将军的旗号!是楚家军的游骑!”城头上有眼尖的老兵惊喜地大喊。
楚怀远!他竟然在自身压力巨大的情况下,还是派出了精锐骑兵前来袭扰敌军侧翼,为己方分担压力!
黑鹫部骑兵猝不及防,阵脚大乱,被迫回身应对这支突然出现的“银狼骑”。敌军中军的攻势也为之一滞,显然没料到楚怀远还敢分兵。
龙战精神大振,抓住这宝贵的喘息之机,嘶声吼道:“弟兄们!楚将军的援兵到了!敌军已乱!随我杀退这帮阉党走狗!为了安陵!为了家园!杀!”
“杀!杀!杀!”
绝境中看到一线希望的守军,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滚木礌石更加密集地砸下,弓弩手不顾危险探身疾射,肉搏的士卒更是状若疯虎。龙战身先士卒,率领亲卫和预备队,对着那段被重甲“锐士”攻击的城墙缺口,发动了反冲锋!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龙战将特种兵王的极限搏杀术发挥到极致,每一招都简洁有效,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杀伤。石猛如同重型坦克,所向披靡。在守军拼死反击和侧翼被袭的双重压力下,敌军的这一次猛攻终于被击退,丢下了更多的尸体和装备。
进攻的潮水暂时退去。敌军似乎需要重新调整,特别是要应对侧翼那支神出鬼没的“银狼骑”。城头上,守军抓紧时间抢救伤员,修补破损,搬运物资。每个人脸上都混合着疲惫、血污和劫后余生的庆幸,但眼神依旧坚定。
龙战靠在一处完好的垛口后,剧烈喘息着,胸前的玉佩不断传来清凉气息,缓解着他过度消耗的精神和体力。他望着城外暂时退却的敌军,又望了望侧翼远处那支依旧在灵活游走、牵制着黑鹫部骑兵的“银狼骑”身影,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楚怀远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他记下了。但眼下的危机远未解除。敌军兵力依然占据绝对优势,血咒教的邪术也仅仅是小试牛刀。下一次进攻,必定更加猛烈,更加致命。
“必须想办法……打破僵局……”龙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敌军后阵那杆招展的“魏”字大旗,以及旗下那片仿佛笼罩在淡淡红雾中的区域。
也许……擒贼先擒王?或者,摧毁那个邪术源头?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自杀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渐渐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