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造成的混乱,如同投入滚油的冰水,在敌军大营中沸腾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色微明,喧嚣和火光才逐渐平息,但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血腥味和那股令人不安的甜腥余韵,却久久不散。营寨栅栏多处破损,帐篷烧毁数十顶,尤其以中军帅旗附近和那片独立的邪术区域损毁最为严重。法坛化为焦土,扭曲的旗帜化为灰烬,残留的暗红色灰烬在晨风中打着旋,仿佛不甘的亡灵。
安陵城头,守军一夜未眠,紧张地注视着敌营的动静。当看到敌军并未如预料中发动疯狂报复,反而显得更加沉寂甚至有些混乱时,许多人暗自松了口气,疲惫的脸上露出振奋之色。龙将军的冒险一击,显然收到了奇效。
龙战同样没有休息。他草草处理了身上的几处皮外伤,换了一身干净衣甲,便再次登上城楼。胸前的玉佩持续传来温润清凉的气息,滋养着他消耗过度的精神,体内那缕“文明火种”在昨夜的行动后,似乎更加凝实、活跃,如同经过淬炼的钢胚。他望向敌营,目光锐利如初。
“将军,侦察兵回报,”赵小乙顶着两个黑眼圈,但精神亢奋,“敌营正在收拾残局,伤亡具体数目不清,但绝不会少。帅旗所在区域戒备异常森严,进出人员皆面色凝重。被我们破坏的那片邪术区域已经彻底封锁,有士兵在挖掘掩埋残余物。另外,黑鹫部的营地似乎有收缩迹象,游骑数量减少,可能与昨夜‘银狼骑’的持续袭扰和他们自身损失有关。”
“他们那位主帅呢?是死是活?”龙战更关心这个。
“无法确认。但可以肯定的是,今晨敌军各营传令混乱,似乎没有统一的号令发出。河间府驻军和神策军的部分将领,似乎在中军营门外发生了争执,被各自的亲兵劝开。”赵小乙答道。
龙战点了点头。主帅重伤或死亡,邪术源头被毁,内部派系矛盾显现,士气受挫——这正是夜袭希望达到的效果。但这并不意味着危机解除。九千大军的基本盘还在,一旦他们重新推举出临时指挥官,或者朝廷有新的严令抵达,攻势随时可能再起,而且可能因为愤怒和急于挽回颜面,变得更加不顾代价。
“不能让他们轻易缓过气来。”龙战沉吟道,“石猛,挑选三百精锐,饱餐战饭,随时待命。若敌军今日不主动进攻,入夜后,你带这三百人,分成数队,多带火把、号角和缴获的敌军衣甲旗帜,从不同方向对敌营进行佯攻袭扰,以制造混乱、疲敌为主,不必强攻。赵小乙,你设法与‘银狼骑’取得更直接的联系,通报我们夜袭成果,建议他们加大袭扰力度,重点打击黑鹫部的粮草辎重和马匹。”
“是!”
“王校尉,城防不能松懈,尤其是破损处的修补和加固要加快。伤员救治和物资清点也要抓紧。告诉弟兄们,我们取得了阶段胜利,但大战还在后面,务必戒骄戒躁,保持警惕。”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传达下去。安陵城如同一台精密而坚韧的机器,在短暂的喘息后,再次高效运转起来。
正如龙战所料,整整一个白天,城外敌军都异常安静。除了必要的巡逻和营地修复,没有发动任何像样的进攻,连试探性的佯攻都很少。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城头的守军更加警惕。
龙战利用这段时间,巡视了各处城防,探望了伤员,又去了一趟华夏城方向(通过地下紧急通道)。华夏城的情况相对稳定,城墙主体基本完工,内城防御体系初步成型。格物院在龙战的授意下,正在加紧试验几种守城用的新“玩意儿”——基于改进黑火药配方的“爆裂罐”(类似大型爆竹,用投石机或人力投掷),以及利用弹簧和杠杆原理设计的、可以连续快速发射短矢的“守城连弩”(原型机故障率很高,但思路值得鼓励)。学堂已经暂时停课,年纪较大的学员被组织起来协助搬运物资和传递消息。
地听者老祭司在昨夜协助防御邪术后,消耗巨大,正在静养。但他告诉龙战,昨夜法坛被毁时,他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充满怨毒和混乱的精神波动试图反噬,但被龙战身上那股“秩序”力量和玉佩的净化之力联合击散。他警告说,血咒教绝不会善罢甘休,那些幸存的祭司很可能在准备更阴毒的反击,或者……在尝试召唤或沟通更可怕的东西。
龙战记在心里。他意识到,与血咒教的对抗,可能不仅仅是战场上的胜负,更是两种截然不同“力量”本质的碰撞。他系统空间里那枚污染的源石碎片,在昨夜似乎也微微躁动了一下,与法坛被毁时的波动产生了某种共鸣,这让他更加警惕。
傍晚时分,赵小乙带来了与“银狼骑”联络的最新消息。带队的是楚怀远麾下一名叫韩闯的年轻骁将,极为悍勇机敏。他已收到龙战通报,并表示会继续全力袭扰黑鹫部,配合安陵守军。同时,他透露了一个重要情报:朝廷方面似乎对前线进展迟缓(尤其是主帅重伤、邪术被破的消息可能已传回)极为不满,魏忠贤正在施加更大压力,甚至有风声说,可能会从更近的州府抽调第二批援军,并由其亲信太监直接监军督战。
“第二批援军……太监监军……”龙战眉头紧锁。这意味着,即便打退了眼前这批敌人,可能很快会有更麻烦的对手到来。必须趁现在敌军指挥混乱、士气低落的机会,尽可能重创甚至击溃他们,赢得更长久的喘息时间,并震慑朝廷中的主战派。
夜幕再次降临。石猛按照计划,率领三百精锐,分成十个小队,如同幽灵般潜出城外,对敌军大营展开了新一轮的袭扰。他们并不强攻,而是利用夜色和敌军惊魂未定的心理,在外围不断制造动静,发射火箭,吹响号角,甚至穿着缴获的衣甲伪装成溃兵冲击营门,引得敌军疑神疑鬼,疲于奔命,整夜不得安宁。而“银狼骑”也配合默契,对收缩防御的黑鹫部营地发动了数次精准的袭击,烧毁了一批粮草,驱散了不少马匹。
这一夜,敌营的混乱和疲惫更甚昨日。
然而,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异变陡生!
这一次的异变,并非来自城外敌营,而是来自……安陵城内部,更准确地说,是来自与安陵城地下有隐秘关联的狼跳峡方向!
呜——!
低沉、压抑、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痛苦呻吟,隐隐约约地传来,并非声音,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的“震动”!紧接着,安陵城内,靠近北门区域的几口深井,井水突然无风自动,剧烈翻腾,冒出浑浊的气泡!城内饲养的牲畜变得焦躁不安,犬吠马嘶。少数感知敏锐的人,包括龙战、地听者老祭司以及一些心神受过创伤的士兵,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和烦闷。
龙战第一时间冲上北门城楼,胸前的玉佩传来阵阵急促的凉意。“怎么回事?!”他厉声问向负责了望的士卒和匆匆赶来的赵小乙。
“将军!不清楚!声音……好像是从地底传来的!狼跳峡方向!”了望哨的声音带着颤抖。
几乎同时,派往狼跳峡外围监控的地听者族人,通过特殊的信鸟传来了加急信息——狼跳峡深处,幽荧之眼对应的地表区域,发生了剧烈的地气喷涌!大量混杂着暗色能量和污浊泥浆的气柱从裂缝中冲出,直上数十丈高空!喷发区域周围的地表植物瞬间枯萎,岩石呈现出被腐蚀的痕迹。更可怕的是,地听者检测到,幽荧之眼本身的能量波动正在急剧攀升,其内部那个“上古孽物”的精神投影,似乎再次变得活跃而狂躁,并且……其影响范围,正在以幽荧之眼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其中一股明显的“污染脉络”,正隐隐指向安陵城方向!
“是幽荧之眼!它被惊动了!可能是之前的地脉疏导改变了能量流向,也可能是……昨夜邪术法坛被毁时爆发的混乱能量,刺激或者‘吸引’了它!”地听者老祭司在族人搀扶下赶来,脸色惨白如纸,“将军,情况不妙!幽荧之眼如果全面活跃,其散发的污染和精神侵蚀,足以让方圆数十里生灵涂炭!安陵城首当其冲!我们必须立刻采取措施,要么再次尝试疏导压制,要么……就必须考虑暂时撤离危险区域!”
撤离?在这个节骨眼上?城外大军压境,城内人心惶惶,此时撤离,无异于自毁长城,将安陵和华夏城拱手让人,之前的所有牺牲和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龙战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城外强敌未退,地下魔窟又起波澜!这难道是巧合?还是……血咒教或者魏忠贤的后手?故意刺激或引导了幽荧之眼的异动?
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特种兵的经历让他明白,越是绝境,越需要冷静分析,抓住主要矛盾。
“老祭司,以你们观测,幽荧之眼这次活跃,达到全面爆发的程度,大概需要多久?其污染和精神侵蚀,目前主要影响范围有多大?强度如何?”龙战沉声问道。
老祭司与族人快速商议后回答:“以现在的能量攀升速度,全面爆发可能就在未来十二个时辰到一天之内!目前的影响范围还集中在狼跳峡核心区域,但那股指向安陵的‘污染脉络’正在增强,估计最多两个时辰后,安陵城就会开始感受到轻微的精神压抑和地气不适,随后影响会逐步加重。”
十二个时辰到一天……两个时辰后开始受影响……
龙战大脑飞速运转。时间,极其紧迫!必须在幽荧之眼全面爆发、对安陵城造成不可逆影响之前,打破城外敌军的围困,至少要迫使敌军暂时后退,赢得处理地底危机的时间和空间!
而眼下,城外敌军正处在新败混乱、疲惫不堪、指挥不灵的脆弱期!这是唯一的机会!
一个极其冒险、但可能是唯一出路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形。
“传令!”龙战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石猛,立刻召回所有袭扰部队,集结城内所有还能战斗的兵力,包括预备队和部分可靠民壮,准备足够的火油、炸药、所有能用的马匹!赵小乙,立刻想办法给‘银狼骑’的韩闯送信,约定信号,请他们在一个时辰后,不顾一切,向黑鹫部营地发动最猛烈的突击,务必制造最大的混乱!”
“王校尉,你带剩下的人留守城墙,虚张声势,多树旗帜,频繁调动,做出我们主力仍在城内的假象!”
“将军,您这是要……”石猛眼睛瞪圆。
“决战!出城决战!”龙战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惊愕的脸,“我们没有时间了!地底的威胁比城外的敌人更可怕!必须在幽荧之眼全面爆发前,击溃或者至少重创城外敌军,打破封锁!然后,我们才能腾出手来,应对地底的危机!这是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决断震惊了,但看到龙战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想起连日来的血战和绝境,一股破釜沉舟的悲壮豪情油然而生。
“干了!与其被困死等死,不如拼个鱼死网破!”石猛第一个低吼。
“对!拼了!”
龙战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胸中那缕“文明火种”随着决死信念而燃烧得更加炽烈,又感受到城外大地深处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恶意与混乱的悸动。
内忧外患,绝地求生。
这一战,将决定安陵,乃至他龙战和“华夏”之梦的生死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