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兰给出的三年倒计时,像一颗种子被埋进“净土”的土壤——冰冷,坚硬,但内含着一个可能的春天。
倒计时第七天,“净土”召开了第一次全体会议。不是只在核心团队间,是真正的全体:地上居民,地下避难者,矿山社区代表,甚至还有两名刚从工业园区救回、恢复程度最好的前感染者。近两百人挤在新建的集会广场——其实只是清理出来的一片空地,但铺了石板,周围种了一圈勿忘花。
苏瑜站在临时搭建的讲台上,没有扩音设备,她只能提高声音:“瑟兰给了我们三年。要求三个目标:一,星火网络覆盖10%陆地;二,治愈50%孢子感染者;三,建立五个社区联盟。”
台下安静。人们脸上没有听到奇迹的兴奋,只有沉重的、务实的神情。七年灾难教会他们一件事:希望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一寸一寸挣来的。
“听起来不可能。”苏瑜坦诚地说,“但瑟兰不知道的是——人类最擅长的,就是把不可能变成‘还没做到’。”
有人笑了,笑声稀落但真实。
“所以我们制定了一个计划,”她指向身后挂起的手绘地图,“‘播种者计划’。”
地图上,“净土”是中心的圆点。向外辐射出五条线:东线连接矿山社区,南线通往更远的沿海废墟,西线深入旧时代工业区,北线指向山区,中线则沿着旧公路网延伸。每条线上都标记着已知或推测的幸存者聚落。
“第一年,巩固基础。”苏瑜解释,“‘净土’作为核心,要完成三件事:扩大屏蔽阵列覆盖,建立完整的星尘晶体生产线,以及——培养更多共鸣者。”
韩青上前一步:“防卫队会负责安全通道的开拓和维持。但我们需要更多人手。自愿加入者,无论男女,只要通过基础训练,都可以成为防卫队员或后勤支援。”
王虎补充:“不止战斗训练。包括驾驶、维修、急救、甚至……种地。我们要重建的不只是防御,是生活。”
台下开始有人举手。第一个举手的是石头——那个被苏瑜从废弃村庄救回的男孩。他站起来,瘦小的身体站得很直:“我能做什么?”
艾莉回答:“医疗队需要帮手,照顾伤员,学习基础护理。年龄小的孩子,我们会组织学习和基础技能培训。”
“我想学救人。”石头说。
“那就来。”艾莉点头。
陆陆续续,更多人举手。老人举手说可以教孩子们识字;工程师举手说可以帮忙设计;连那些还在恢复期的感染者都举手,说可以做些轻活。
老赵在台下看着,独眼里有泪光。他想起七年前灾难刚发生时,人们争抢、恐慌、互相猜疑。现在,他们举手说“我可以帮忙”。
这也许就是瑟兰无法计算的东西:当共同目标足够清晰,人类会放下分歧,伸手相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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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结束后,分工开始。
凯文和李小峰负责技术路线。他们在地下遗迹的更深层有了新发现——一个完整的星尘晶体培养室。不是天然洞穴,是古代播种者留下的设施,保存完好。室内有十二个培养槽,其中三个还能运作。
“原理类似种植水培作物,”凯文兴奋地记录,“但培养基是液态星尘能量,晶体像种子一样发芽、生长。根据记录,完整周期需要六个月,但我们可以优化——”
“先保证基础产量。”李小峰更务实,“三个槽,每月能产出一颗标准晶体。足够支撑现有屏蔽阵列,但不够扩展。”
“那就先稳扎稳打。”苏瑜说,“同时研究优化方案。瑟兰给的三年,不是从零开始冲刺,是持续前进的马拉松。”
在培养室角落,他们发现了另一幅壁画。这次不是契约,是教学图:古代人类围坐,中间的光之人形在演示什么。图下有注释,凯文翻译后念出:
【播种者第一课:光不需要多,只需要持续。】
【第二课:最强大的网络,不是能量连接,是信任连接。】
【第三课:当你开始教别人如何播种时,你才真正成为播种者。】
苏瑜触摸壁画,石壁温热,像刚有人离开不久。
“他们在教我们,”她轻声说,“不是技术,是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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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周,矿山社区传来好消息。
赵铁山组织人员搭建了第一个外部屏蔽阵列节点。虽然覆盖范围只有半径五百米,但足够保护社区核心区域。更重要的是,他们成功培育了勿忘花的大规模种植——不是在土壤里,是在废弃的矿坑里,用星尘溶液浇灌,生长速度快了三倍。
“花不只是解药,”赵铁山通过新建的通讯网络说,“它的根系能净化土壤。我们测试过,种过花的区域,孢子残留下降90%。”
“能分株吗?”苏瑜问。
“能。我们已经准备好第一批分株,可以送往其他社区。”
第一份“社区联盟协议”正式签署:矿山社区提供勿忘花种植技术和矿石资源,“净土”提供星尘技术和医疗支持。协议用旧时代的纸张手写,签字处有赵铁山的拇指印和苏瑜的签名,还有所有社区成员的集体画押——不会写字的人按手印,孩子画星星。
协议被小心保管,复印三份,一份留“净土”,一份送矿山,一份埋在地下遗迹的契约壁画前——像是对古代约定的回应:我们选择自己的路,但我们记得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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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周,意外发现。
一支外出搜寻物资的小队,在旧城市图书馆的废墟深处,找到了一个密封舱。不是瑟兰的,也不是古代播种者的,是人类自己的——灾难前政府设立的“文明备份库”。舱体受损,但内部存储设备部分完好。
带回来的数据里,有完整的农业知识库、基础医学教材、甚至还有灾难前全球生态调查报告。更关键的是,有一份“深地避难所全图”,标注了全球十七个大型避难所的位置和预估容量。
“如果这些避难所还有人……”李远山的声音发颤。
“那就不止我们。”苏瑜看着地图上那些遥远的坐标,“瑟兰要10%陆地覆盖和五个联盟。也许……我们可以做得更多。”
但问题也来了:距离最近的避难所在八百公里外,中间隔着重度污染区和未知危险。以目前的技术和资源,远征几乎不可能。
“那就先联系。”凯文说,“图书馆里有完好的卫星通讯设备零件,我们可以修复,尝试发送广播。如果他们有接收能力,至少能知道彼此存在。”
“广播内容呢?”艾莉问。
苏瑜想了想:“就用瑟兰测试我们时用的方法。不是技术信号,是情感频率。发送……歌声。”
于是那天深夜,“净土”所有人聚集在屏蔽阵列中心。没有乐器,只有人声。他们唱了一首旧时代的歌,很简单,几乎每个孩子都会:《友谊地久天长》。跑调,口音混杂,但真实。
歌声通过修复的发射器,转换成特定的情感频率信号,射向夜空,射向那些可能存在的、同样在黑暗中坚持的同胞。
他们不知道谁会听见,甚至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听见。
但唱的时候,很多人哭了。因为这是七年来,第一次不是为了求生而发出的声音。是为了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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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周,韩青的防卫队在开拓西线通道时,遭遇了新型威胁。
不是瑟兰的造物,也不是孢子变异体,是灾难后自然进化的掠食者——一种群居的、甲壳类生物,体型不大但数量惊人,能够分泌腐蚀金属的酸液。它们摧毁了两辆勘探车,伤了三名队员。
“不是打不过,”韩青在战术会议上说,“是代价太大。我们的弹药和装备有限,不能这样消耗。”
“那就改变策略。”苏瑜看着带回的样本,“它们为什么攻击人类?是因为把我们当成食物,还是……”
凯文检测了生物样本:“胃容物分析显示,它们主要吃废墟里的金属和塑料。攻击人类可能是因为我们携带的金属装备,或者……我们在破坏它们的栖息地。”
“如果我们给它们提供替代食物来源呢?”李小峰提出,“比如,专门收集金属废料投放到远离通道的区域。”
“和动物谈判?”王虎皱眉。
“不是谈判,是共存。”苏瑜说,“我们重建的不是人类独享的世界。是所有生命的世界。”
于是防卫队多了一项新任务:在开拓路线上,设置“投食点”——堆放从废墟收集的无用金属,让那些生物有稳定的食物来源。同时,在人类活动区域周围,种植勿忘花——它的气味似乎能让那些生物回避。
一周后,效果初显:西线通道的袭击减少了80%。而那些生物,开始在投食点周围建立巢穴,不再靠近人类营地。
“它们也在适应新世界。”马库斯难得地笑了,“挺好,邻居总比敌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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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月结束那天,“净土”举行了简单的仪式。
没有宗教,没有领袖崇拜,只有所有人围坐在篝火旁,分享第一个月的成果:星尘晶体产量达标,勿忘花种植面积扩大一倍,西线通道基本安全,与矿山社区的物资交换稳定进行。
更重要的是,他们收到了第一个远方回应。
不是通过情感频率广播——那需要更长时间传播——是通过旧时代的短波无线电。信号微弱,断断续续,但能听清:
“……这里是……北山避难所……我们听到了……友谊地久天长……我们还活着……重复……我们还活着……”
信号持续了三分钟,然后消失在干扰中。
但足够了。
篝火旁,很多人拥抱,流泪,但没有欢呼。因为知道远方有人,也意味着知道远方有人还在受苦。
苏瑜站起来,手里捧着一小袋种子——是小雨给她的不知名种子,她一直带在身边。现在,她分给每人一颗。
“种下去,”她说,“在你们住的地方,工作的地方,走过的路边。不用知道它会开出什么花,只要相信它会开。”
人们接过种子,握在手心,像握着小小的承诺。
老赵种在了他儿子的工位旁——李小峰现在负责整个技术团队的协调,经常熬夜。赵铁山通过通讯网络得知后,说在矿山入口也种一颗。石头种在了医疗帐篷门口。小雨种在了向日葵旁边。
而苏瑜,种在了星尘摇篮的土壤里,紧挨着那株母体植物。
夜深了,人们散去休息。苏瑜独自留在摇篮边,看着星图上的三年倒计时:已经过去了三十天。
还剩一千零六十五天。
她伸手轻触摇篮植物的叶片。叶片温热,像在呼吸。
“我们会做到的,”她轻声说,“不是因为我们强大。是因为我们学会了……不强求自己无所不能,只强求自己不放弃。”
植物用枝条轻拂她的头发,像在说:我知道。
夜空清澈,星河浩瀚。
而在某个遥远星系的观察站里,瑟兰评估者“几何”正记录数据:
【地球样本-更新日志:第一阶段(30天)。】
【进展:星火网络扩展0.1%,感染者治愈率提升2%,社区联盟数量:1。】
【异常数据:样本集群开始与非人类生物建立共存关系。情感频率广播发出。自主创新方向:生态修复而非单纯净化。】
【模型修正:预测效率提升17%,但方向偏离原定‘高效文明重建’轨迹。】
【结论:继续观察。】
记录完毕,“几何”转向观察窗。窗外是无数星点,每个都可能是一个实验场,一个样本,一个等待收割的文明。
但在这一刻,它的逻辑核心里,浮现出一个无法计算的疑问:
如果效率不是唯一的价值……
那价值本身,该用什么单位衡量?
它暂时没有答案。
但它决定,给这个叫地球的样本,多一点观察时间。
毕竟,三年,对瑟兰来说,只是一次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