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许久。
顾清霜终于收回了目光，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所有的情绪，也遮住了那即将夺眶而出的绝望。
一道低若蚊蚋，却清晰无比的声音，从她苍白的唇间逸出。
“全凭墨神……做主。”
万云飞大喜过望，刚要开口，霍天生却突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却让万云飞和顾清霜同时心头一凛。
“你听到了？”
霍天生看着万云飞，眼神里却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玩味。
“她说，全凭我做主。”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顾清霜面前，用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从上到下地打量着她。
“清霜，抬起头来。”
顾清霜身体一颤，机械地抬起了头，那双已经失去神采的眼睛里，写满了任人宰割的麻木。
霍天生伸出手，用两根手指，粗暴地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那眼神，冰冷，锐利，不带一丝温度。
“我问你，作为我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你认为，你的价值，仅仅只是用来联姻，在枕边换取一些微不足道的利益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魔鬼的低语，钻进顾清霜的灵魂深处。
“你这条命，是我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我治好你的伤，传你心法，让你识文断字，让你统管军需……我花了这么多心血，不是为了把你打磨成一件精致的花瓶，摆到别人的床头去蒙尘的！”
“我需要你，去杀人，去掌权，去成为我安插在敌人心脏里的一根毒刺！这，才是你的价值！”
他猛地松开手，顾清霜踉跄着后退了半步，捂着被捏得生疼的下巴，眼中却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
原来……不是要抛弃我。
原来，我在他心中，还有……价值。
霍天生转过身，重新看向早已目瞪口呆的万云飞，脸上的笑容变得森然而充满压迫感。
“万公子，你也听到了。”
“我的人，有更重要的用处。区区联姻，太大材小用了。”
“或者说……”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万公子是觉得，我霍天生，需要靠出卖一个女人，才能坐稳这益州之主的位置？”
这句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万云飞的脸上。
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指着霍天生，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别不识抬举！我……”
“滚。”
霍天生只说了一个字。
那一个字，却仿佛蕴含着尸山血海般的杀气，瞬间扼住了万云飞的喉咙。
他所有的怒火和不甘，都在那冰冷的眼神中，被冻结，被粉碎。
他看着霍天生，又看了看旁边那个虽然低着头，但脊梁却挺得笔直的顾清霜，最终，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告退！”
万云飞拂袖而去，背影充满了怨毒与不甘。他要立刻回去，让他爹来出这个头！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霍天生重新坐回主位，声音恢复了淡漠。
“记住你的身份，也记住你的价值。”
“别让我失望。”
顾清霜的身体，重重一颤。
她缓缓跪了下去，将额头深深地，虔诚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清霜……遵命。”
......
军营里，对于这场即将到来的婚典，士兵们也是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墨神要娶那个万家的小姐了！”
一个刚入伍的新兵，满脸兴奋地对同伴说。
“万家？就是城里最有钱的那个万家？乖乖，那咱们以后，是不是顿顿都能吃上肉了？”
“想得美！”
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兵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声音里满是不屑。
“娶了媳妇，那也是墨神的媳妇，跟你有个屁的关系！有那闲工夫瞎琢磨，不如多练两趟太极枪法，上了战场还能多条命！”
吕台正好巡营经过，听到这些议论，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一脚踹在那个说怪话的士兵屁股上。
“吃饱了撑的是吧！”
他声如洪钟，震得周围人耳朵嗡嗡作响。
“墨神的事，也是你们能拿到嘴边嚼的？都给老子滚去操练！谁再敢乱传闲话，军法处置！”
几个士兵吓得一哄而散，操场上顿时响起一片鬼哭狼嚎的操练声。
另一些心思活络的，则趁着饭点，凑到了炊事班。
“江大厨，透个底呗，明天咱们能吃上啥好东西？”
自从墨家军的炊事班入驻益州以后，那琳琅满目的新奇菜色，引得全军垂涎三尺，欲罢不能。
负责餐饮的江伙夫，正挥舞着一人高的大勺，搅动着一锅香气四溢的肉汤。他嘿嘿一笑，露出两排被烟火熏得焦黄的大牙。
“肉，管够！酒，也有！”
他的话引来一片欢呼。
“不过！”
他把大勺往锅沿上一磕，发出“当”的一声巨响，压下所有声音。
“都得守规矩。谁要是敢在墨神大喜的日子喝多了撒酒疯，蔡将军说了，直接拖出去打三十军棍！”
夜深。
霍天生换上了万家送来的礼服。
那是一件青红色的长袍，衣襟和袖口用红线绣着精美的云纹，布料厚重，带着一丝陌生的气息。华贵之中，透着大方得体。
他对着一面磨得锃亮的铜镜，整理着衣冠。
镜中的人，面容依旧俊朗，眼神却比从前深邃了许多，仿佛藏着一片看不见底的深海。
他想起了现代的婚礼。
洁白的婚纱，浪漫的誓言。
还有……那个笑起来有两个浅浅酒窝的女孩，那个只存在于记忆的女孩，那个他好似从未认识过的女孩，林薇薇。
他也曾幻想过，与她步入婚姻殿堂的场景。
可造化弄人。
如今，他却要在这血与火的乱世之中，娶一个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甚至对他充满敌意的陌生女子。
心中，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是范长生。
他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
“墨神。”
他将锦盒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造型奇特的箭矢。箭身由百年老藤制成，呈现出一种古朴的深褐色，箭头却是用赤铜所铸，在烛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
上面还精巧地刻着两个篆字——同心。
“这是万家主特意为您准备的礼箭，用于明日婚典上的射礼。”
范长生将锦盒递上，又压低了声音。
“仪式的所有流程，贫道已与万家核对过三遍，绝不会出任何岔子。”
霍天生点了点头，接过锦盒，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赤铜箭头。
他没有看那支箭，而是开口问道。
“杜衡那边的火药研究，进行得如何了？”
范长生眼中精光一闪。
“回墨神，已有初步成效。只是，威力尚不稳定，还需些时日。”
“让他加快进度。”
霍天生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仿佛带着冰渣。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