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府邸,书房。
万云飞俊秀的面孔因愤怒而扭曲,他死死盯着自己的父亲,万家之主万振南。
“一个女仆而已!他霍天生凭什么不准!爹啊,您就任由他这么骑在咱们万家头上?”
他从霍天生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回来便在万振南面前大肆控诉,添油加醋地将霍天生的霸道描述得淋漓尽致。
万振南坐在太师椅上,面沉如水,他没有急于表态,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
“你想要纳那个叫顾清霜的丫头为妾?”
“是!有什么问题吗?”万云飞梗着脖子,“我连李班的女人都收过,他霍天生算个什么东西?要不是咱们,就他那点伎俩,也能取代李班?看他年纪跟我差不多,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万振南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
他原本以为只是儿子又犯了老毛病,但霍天生的坚决反对,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那个顾清霜,和霍天生之间,恐怕关系匪浅。
“混账东西!”
万振南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笔墨纸砚一阵跳动。
“你脑子里除了男女之事,还有没有半点正事?你已经有十五个小妾了,还不够你胡闹的?”
他站起身,踱到万云飞面前,身上久居上位的威压让后者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其他女人,你玩玩也就算了。这个顾清霜,你动她一下试试?”
万振南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
“趁早断了你的念想,以后不许再提此事!”
“为什么!”万云飞不甘心地嘶吼,“我姐不也是个女人?她能嫁给霍天生,我为什么不能收他的女仆!您不是常说女人就是工具,女子无才便是德吗?她一个工具,学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万振南气得脸色铁青,扬手就想一巴掌扇过去,但手在半空却停住了。他看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眼中满是失望。
“蠢货!”
他怒斥道。
“工具也分三六九等!你姐姐若是真的无才无德,能入得了那墨神的眼?她嫁过去,若只是个花瓶,对我们万家有何用处?!”
“女子无才便是德,那是说给底下那些愚夫愚妇听的,你身为万家的嫡子,连这点驭人之术都想不明白?”
万振南指着万云飞的鼻子,一字一顿。
“你说的没错,墨神是咱们推上位的,但在没找到下一个合适的人选,他就是我们最重要的盟友之一。现在,你打算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去破坏这份刚刚建立的关系,值得吗”
见万云飞不为所动的吊儿郎当样,万振南索性也不继续解释,严肃警告道:“为父让你做什么,你就给老子老老实实地做什么。若是敢在背后动什么手脚,破坏了结盟大计,我必将你逐出家门,说到做到!”
万云飞浑身一颤。
他从未见过父亲用如此严厉的口吻对他说话,那句“逐出家门”不带任何感情,冰冷得让他从头凉到脚。以他对父亲的了解,是真有可能言出法随的。
他张了张嘴,还想反驳,但在万振南那双能洞穿人心的眼睛注视下,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最终,他只能低下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是。”
次日,婚典。
天光大好,万里无云。
州牧府前的青石长街已被喜色铺满,玄色骏马踏着金红撒帐的花瓣缓步前行。
沿途的街道,早已被闻讯而来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他们伸长了脖子,脸上带着敬畏与好奇,争相目睹墨神的风采。
马背上的霍天生玄甲束腰,墨发以玉冠高束,侧脸线条在朝阳下如琢如磨,引得临街阁楼里的闺阁女子纷纷挑帘偷看,指尖攥着的绢帕都浸了薄汗。
数百名亲兵列成两列仪仗,银甲在晨光里泛着冷冽却喜庆的光,腰间佩剑的剑穗统一系着红绸,步伐整齐得踏碎了晨露。
最前的亲兵高举着绣有“墨”字的鎏金大旗,旗角翻飞间,后面的队伍抬着十二抬描金漆红的聘礼箱,箱角挂着的铜铃随着步伐轻响,与亲兵们整齐的甲叶碰撞声交织在一起,顺着长街一路蔓延,将喜庆撞进了半座城池。
万家府邸,正门大开,一身凤冠霞帔的万狐嫣,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缓缓步出。
那顶纯金打造的凤冠,点缀着无数米粒大小的南海珍珠,在晨光下反射出璀璨的光晕。大红色的霞帔上,金线绣出的缠枝莲纹路繁复华美,随着她的走动,流光溢彩。
万狐嫣的脸上覆着一层红纱,看不真切容貌。
但她每一步都走得极稳,挺拔的身姿没有丝毫女儿家的娇弱,反而透着一股刻在骨子里的高贵与冷傲。
仅仅是一个轮廓,一个姿态,便引得周围百姓发出一阵阵压抑的惊叹。
马背上,霍天生没有动。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个红色的身影一步步穿过人群,走向自己。
万狐嫣的脚步,在花轿前停顿了一瞬。
她似乎抬起了头,那双藏在红纱后的眼睛,透过薄纱,直直地望向马背上那个沉默的男人。
那道目光,没有新娘的羞涩,也没有对未来的期盼,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而后,她一言不发,转身,在侍女的搀扶下,坐进了那顶华丽的八抬大轿。
迎亲的队伍,开始返回。
蔡鸣与吕台早已率兵在沿路布防,用人墙将激动的百姓隔在道路两侧,空出一条通路。
“墨神!”
人群中,不知是谁,用尽全身力气,第一个喊了出来。
这个称呼仿佛一个火星,瞬间点燃了整片干草。
“墨神!”
“墨神威武!”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从街道的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化作一股肉眼可见的声浪,直冲云霄。
道路两侧的百姓,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他们眼中早已没有了最初的恐惧与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他们挥舞着手臂,踮起脚尖,只为能更清楚地看清马上那个男人的身影。
在他们眼中,这不只是一场婚礼。
这是神只与凡间最尊贵的家族结合,是上天对这片苦难土地的认可与赐福!
花轿中,万狐嫣听着窗外那震耳欲聋的欢呼,那双藏在红纱下的秀眉,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她放在膝上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死死攥着衣角。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命运,已经和那个被称为“神”的男人,彻底绑在了一起。
花轿稳稳地落在礼台之下。
霍天生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他亲自走到轿前,伸出了手。
轿帘被侍女掀开。
万狐嫣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宽厚有力的手掌,沉默了片刻。
最终,她还是将自己戴着白玉手镯的皓腕,轻轻搭了上去。
霍天生握住她的手。
一片冰凉,细腻如上好的冷玉。
他没有多想,牵着她,一步,一步,走上了那座用军威与财富堆砌而成的高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司仪高亢的唱喏声中,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霍天生与万狐嫣并肩而立,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无可挑剔,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只是,两人全程没有任何交流。
夫妻对拜时,霍天生的目光落在她那被红纱遮住的脸上,而万狐嫣的视线,却始终低垂着,固执地看着地面,刻意避开与他的任何对视。
那是一种无声的,倔强的抗拒。
礼毕,是婚宴。
蔡鸣、孟山这些军中悍将,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勾肩搭背地谈论着军中趣事,没有半分主帅的架子。
这份亲近与豪爽,让那些出身草莽的汉子们一个个感动得眼眶发红,恨不得当场拔刀为霍天生卖命。
跟了霍天生这么久,那点收买人心的手段,他们也学到了几分精髓。
敬酒的间隙,万狐嫣的叔父,万承业,拉着霍天生走到一旁。
这位万家的二号人物,脸上带着酒意,眼神却异常清明。
“天生啊,如今你与嫣儿结为夫妻,便是我万家的人了。”
他重重拍着霍天生的肩膀。
“嫣儿是我万家捧在手心里的嫡女,你需善待她。如今这世道,我等士族的基业也是风雨飘摇。你手握重兵,要多为我们考量。日后万家有难,你不可坐视不管。”
霍天生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叔父放心,嫣儿是本神的妻子,万家之事,便是本神之事。”
他心中却清楚,这番话,不过是双方利益绑定的必然宣言。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益州另一大士族,琅琊王氏的代表,王元。
“墨神,王某敬您一杯。”
王元先是恭维了几句,随即话锋一转。
“我王氏在各地,也有些人脉。若墨神不嫌弃,王某愿为墨神引荐,招募天下寒门书生,充实您的幕府。”
霍天生与身旁的杜衡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这是来卖人情,也是来谈条件了。
“只是……”王元顿了顿,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还望墨神日后,能在益州辖区内,保留我等士族的部分田产特权。”
来了。
霍天生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此事,可以商议。”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但田产,需按人头缴纳赋税,不可滥用特权,更不可欺压百姓。这是本神的底线。”
王元的脸色微微一变,似乎没想到霍天生会如此直接。他沉吟片刻,只当是霍天生的胃口较大,需要慢慢谈。
他脸上立刻又堆起爽朗的笑容。
“墨神快人快语,王某佩服。此事,咱们日后再议,再议。”
一场看似喜庆的婚宴,实则是一场暗流涌动的政治博弈。
每个人都在试探,在算计,在为自己,为自己的家族,谋求最大的利益。
霍天生游走其中,应付得越发得心应手。
他知道,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