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马坡胜利带来的短暂振奋,如同冰雪上的篝火,温暖却无法持久,很快就被更为严酷的现实所取代。
中军大帐内,气氛比之前任何一次军议都要凝重。
霍昭坐在主位,面沉如水,听着军需官用干涩的声音汇报着令人心惊的数据。
“……将军,营中存粮,即便按最低配给,也仅能维持十日。箭矢损耗巨大,库存不足三万支。伤兵营人满为患,药材,尤其是金疮药和止血散,已然见底。”
军需官的声音越来越低,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帐内诸将,赵破奴、韩诚等人,个个眉头紧锁,脸色难看。
“援军呢?朝廷的援军和粮草何时能到?”
赵破奴忍不住问道,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躁,“我们一个月前就发出了八百里加急!就算爬,也该爬到了!”
霍昭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一旁负责文书和通讯的司马。
那司马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封皱巴巴的文书,双手呈上,语气艰涩:“将军,这是三日前收到的……长安来的廷寄。”
霍昭接过,展开。
信是朝廷发来的,盖着中书省的印信。
内容冠冕堂皇,先是褒奖了霍昭前期的战绩,肯定了其戍边之功,随即笔锋一转,开始强调朝廷“亦有难处”,言及关东水患、国库空虚,转运粮草“需统筹兼顾”,催促援军“已在路上”,但“具体行程,视沿途情形而定”。
通篇充斥着官样文章的推诿和含糊其辞。
更让霍昭心头发冷的是,信中隐隐提及“闻军中有一狼女,屡立奇功,然身份特殊,朝野物议纷纷,望将军善加约束,勿使节外生枝”。
这看似轻描淡写的提醒,背后隐藏的却是长安城深处那双猜忌的眼睛。
“帝心难测啊……”韩诚叹了口气,声音苍老了许多,“将军,我们此前数次大捷,功高震主。加之阿月姑娘身份敏感,朝中那些主和派、还有忌惮卫氏与我们的人,恐怕没少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这援军和粮草,怕是被故意拖延了。”
霍昭将廷寄缓缓放在案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何尝不明白?陛下既需要他这把利刃守住北疆,又忌惮他兵权在握,更对他身边来历不明、却能力非凡的阿月心存疑虑。
这种平衡与制衡,是帝王心术,却也是悬在前线将士头顶的一把刀。
“他们这是要我们在这里自生自灭!用我们和匈奴人互相消耗!”
赵破奴猛地一拍大腿,怒不可遏,“守住了,是朝廷用人得当;守不住,是我们力战而亡,他们还能借此清理……”
“破奴!”霍昭厉声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慎言!”
赵破奴梗着脖子,愤愤地住了口,但胸膛依旧剧烈起伏。
霍昭站起身,走到帐中悬挂的巨幅北疆地图前。
地图上,代表汉军主营的标记,如同狂涛中的一叶孤舟,被代表匈奴势力的黑色箭头从三面隐隐包围。
粮草不济,援军迟迟,帝心难测……所有的压力,最终都汇聚于此,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仿佛能听到营外寒风呼啸声中,夹杂着将士们因饥饿和疲惫发出的细微呻吟,能看到伤兵营中那一张张因缺医少药而痛苦扭曲的脸。
“将军,我们……我们是否可以考虑……”一名偏将犹豫着开口,话未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后撤,放弃这座经营许久的营垒,退守到更后方、补给更容易的城池。
“不行!”霍昭斩钉截铁地否决,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此营乃北疆门户,一旦放弃,匈奴铁骑便可长驱直入,涂炭后方百姓!而且,撤退途中,军心涣散,粮草殆尽,无异于自寻死路!我们已无路可退!”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帐中每一位将领,那双曾因疲惫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重新燃起冰冷的火焰:“传令下去:自即日起,包括本将在内,所有人口粮减半!伤兵优先分配药品!箭矢,给我一支一支算着用!告诉全军将士——”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穿透帐幕,传向外面阴沉的天空:“我们已无退路!此营,即是孤城!唯有死战,方有生机!”
困守孤城,内无粮草,外无援兵。
长安的掣肘,将霍昭和他麾下的数万将士,逼入了真正的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