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帝宫,星辉如霜,万年沉寂被一缕决绝的生机悄然打破。
李洛的话语落下,殿堂内陷入一种更为深沉的静谧。不是绝望的死寂,而是大战将启前,弓弦拉满、引而不发的凝重。
他看向幽月夫人,眼中除了坚定,还有一丝不容错辨的歉疚与疼惜。“此法凶险漫长,我需全身心投入,再无暇他顾。外界一瞬,对我而言可能已是经年累月的煎熬与对抗。夫人,你……”
幽月夫人伸出食指,轻轻按在他的唇上,截断了后面的话。月华般的眼眸清澈见底,倒映着他的面容,也映照出毫不逊色的决意:“我说过,无论多久,无论多难,我陪你。不是站在你身后,而是与你并肩。你入核心引导,我于外界护法、净化溢散、维系阵法。这本就是‘太阴为辅’应有之义。”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轻柔,却带着磐石般的信念:“何况,你莫要忘了,我们并非毫无依仗。”
李洛微微一怔,旋即恍然,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你是说……混沌道域?”
“不错。”幽月夫人颔首,“混沌震域鼎内,时间流速百倍于外界。你若在道域之中施行这‘混沌引星归源法’,外界一年,道域内便是百年!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去尝试、去调整、去磨砺!而我在外界,亦可借此宝贵时间,一方面守护帝宫阵盘,净化溢散秽气;另一方面,或可尝试深入炼化云钥剩余封印,提升修为,甚至……根据紫极元君前辈遗留的星图与紫微垣本身的环境,尝试寻找其他可能有助于稳固封印、或提升太阴之力的遗泽。”
这个设想大胆而精妙!完美利用了混沌道域的时间差,将原本几乎不可能完成的“长期引导”,变成了在可控时间内有机会实现的壮举!而且分工明确,内外结合,最大限度地利用了两人各自的优势与资源。
“好!”李洛心中豁然开朗,紧紧握住幽月夫人的手,“就依此计!我们便在这紫微帝宫,与那秽源畸胎,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时空战’!”
计划既定,刻不容缓。
两人首先与七尊星卫沟通。这些古老的英灵虽灵智不似生人般灵动,但理解指令并无问题。在李洛以御座之主的身份下达法旨后,七尊星卫便彻底明确了自身职责:在李洛与幽月夫人行动期间,他们将以自身残存本源为核心,结合星辰御座传递而来的基础星力,全力维持“周天星斗封秽大阵”的基本运转,确保阵盘不崩,同时尽可能压制“归墟之眼”秽源漩涡的外扩趋势。
紧接着,幽月夫人开始在帝宫之内,借助月华令与自身太阴本源,结合紫微帝宫本身的建筑格局与残留禁制,布下一重重以“净化”、“守护”、“凝神”为主的辅助阵法。这些阵法不强求攻击与封困,旨在为李洛可能逸散出的痛苦意识波动提供缓冲,为自身长期护法提供稳固环境,并持续净化从阵盘边缘不可避免散逸出的微量秽气,防止其污染帝宫环境。
李洛则盘坐于星辰御座之上,进行最后的调息与准备。他需要将自身状态调整至最佳,并将“混沌引星归源法”的每一个细节,都在心神中反复推演、熟稔。同时,他也在尝试以御座为媒介,更精细地感知整个紫微垣秘境的星辰之力分布,为进入混沌道域后,隔着鼎壁与空间壁垒,依然能稳定接引外界星力做好铺垫。
一切准备就绪。
这一日,帝宫内的星光似乎格外沉凝。
李洛与幽月夫人相对立于御座之前。没有过多的言语,两人深深对望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去了。”李洛轻声道。
“放心,外面有我。”幽月夫人微笑,如月华初绽。
李洛点头,心念沉入丹田深处,沟通那尊沉寂许久的混沌震域鼎。磅礴的混沌灵力包裹住自身,同时,他分出一缕极其细微、却坚韧无比的神念联系,如同最纤细却最牢固的丝线,一头系于自身混沌本源,另一头则透过肉身,与身下的星辰御座、与御座连接的整个阵盘核心、乃至与阵盘中央那灰黑色漩涡深处的“暗红光点”,建立了一种极其玄妙而脆弱的“预备连接”。
这一步至关重要,是他进入混沌道域后,依然能定位、联系、并尝试引导外界秽源核心的“锚点”。
锚点建立成功的瞬间,李洛身形微微一晃,面色又苍白了几分,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不再犹豫,心念彻底引动混沌震域鼎!
“嗡——”
一股无形的、涉及时空本质的波动,以李洛为中心悄然扩散,又迅速收敛。下一刻,他的身形便在幽月夫人与七尊星卫的注视下,凭空消失不见。唯有御座之上,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与周遭星辰之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为一体的混沌气息,以及那维系着内外联系的、看不见的“锚点丝线”。
幽月夫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骤然空了一块的不适感,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清冷。她转身,面向阵盘与七尊星卫,月华令悬浮而起,清辉洒落。
“诸君,守好此地,护持御座。涤荡秽源,始于今日。”
“谨遵法旨!”七尊星卫齐声应诺,星光肃然。
……
混沌道域之内。
李洛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这片氤氲气流翻腾、混沌光点明灭的独立时空。与以往不同,此次他并非全须全尾地进入,那道连接外界的“锚点丝线”也随着他的意识一同进入了这片空间,化为一道几乎不可察、却真实存在的、贯穿道域壁垒的微弱流光,连接着他识海深处的混沌原点与外界那恐怖的秽源核心。
刚一站定,甚至来不及凝聚混沌蒲团,李洛便闷哼一声,身躯剧震,直接盘膝跌坐于混沌气流之中!
痛!难以形容的剧痛,并非来自肉身,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本源!
那道“锚点丝线”不仅连接着位置,更将外界秽源核心那纯粹的否定、吞噬、扭曲的意志波动,一丝丝、一缕缕地传递了进来!虽然经过了星辰御座、阵盘、以及空间壁垒的多重衰减,传递进来的只是最微弱的一丝余韵,但其本质的恐怖,依旧让李洛的神魂如同被亿万冰针同时穿刺、又仿佛被投入了腐蚀性的毒液之中!
“嗬……嗬……”李洛牙关紧咬,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虚幻的道袍。他终于切身体会到,紫极元君所说的“长期承受核心反噬”是何等滋味。这还仅仅是建立了初步联系,尚未开始主动引导!
但他没有封闭这联系,更没有切断。相反,他强忍着足以令寻常大乘修士瞬间崩溃的痛苦,开始按照“混沌引星归源法”的指引,小心翼翼地运转自身混沌本源。
丹田内,那黯淡的混沌漩涡开始极其缓慢地旋转,核心处的原点,散发出微弱却纯粹的混沌微光。这微光顺着那道“锚点丝线”,如同逆流而上的萤火,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朝着丝线另一端那无边黑暗与冰冷的源头“流淌”而去。
同时,李洛的心神高度集中,开始尝试通过御座“锚点”,接引外界的星辰之力。混沌道域虽独立,但与外界的联系并未完全隔绝,尤其是当他主动以混沌本源为引时。一丝丝精纯但稀薄的星辰之力,开始穿透道域壁垒,被接引而来,融入他周身混沌气流之中。
这并非易事。他需要一边承受秽源核心意志的侵蚀痛苦,一边分心维持对外界星辰之力的接引,还要小心翼翼地控制自身混沌本源输出的“量”与“质”,既要保证能抵达核心并产生一丝微弱的“同源性共鸣”,又不能过于强烈刺激到那敏感的畸胎意志,以免引来更凶猛的反扑。
这就像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行走,同时还要编织一张拯救世界的巨网,每一根丝线都需要精准到毫厘。
时间,在混沌道域中失去了意义。或许是一瞬,又或许是漫长的一年。
李洛的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与高度专注中反复拉扯。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无间地狱承受酷刑,另一半则在冰冷虚空中进行着最精密的微雕。他的神魂开始出现裂痕,混沌本源在缓慢而持续地消耗,身躯(在此地虽为灵力与意识凝聚,却同样反应状态)更是虚幻明灭,仿佛随时会溃散。
但他始终没有放弃。每当意识即将沉沦于痛苦时,他便想起幽月夫人在外守候的身影,想起紫微元君消散前的嘱托,想起临渊城、北境冰原、乃至更广阔世界中那些可能因封印崩溃而湮灭的生灵。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屈与守护之念,便会支撑着他,将那即将熄灭的混沌微光,重新点燃。
不知过了多久,当痛苦几乎成为常态,当心神专注到近乎麻木时,一丝极其微弱、却迥异于以往的“反馈”,顺着那道“锚点丝线”,逆流回了李洛的感知之中。
那不是更强烈的吞噬与否定。
而是一种……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与“困惑”。
就像一片绝对黑暗的深潭中,投入了一粒不会沉没、也不会被吞噬的、散发着微弱恒光的尘埃。黑暗本能地想要吞噬它,却发现无从下口;想要忽略它,它那恒定的、与黑暗自身某种根源隐约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微光,又不断地提醒着它的存在。
成功了!他的混沌原点气息,真的引动了那核心奇点本能的“困惑”!
李洛精神大振,疲惫与痛苦仿佛都减轻了一丝。他不敢有丝毫松懈,立刻按照法门,开始引导那被接引进来的、稀薄的星辰之力。
这星辰之力并非直接攻击秽源核心,而是在李洛混沌之力的包裹与转化下,化作一种极其柔和、充满秩序与生机暗示的“星辉薄雾”,顺着“锚点丝线”,缓缓飘向那核心奇点所在的“虚无球体”边缘。
这个过程比传递混沌原点气息更加艰难。星辰之力与秽源本质相克,极易引发剧烈冲突。李洛必须用混沌之力将其层层包裹、调和,削弱其“攻击性”,强化其“展示性”,如同将锋利的刀刃藏在柔软而光明的绸缎之后,只展示绸缎的华美,却不让刀刃的锋芒惊动对方。
一丝丝“星辉薄雾”终于触及了那暗红色光点外围的凝练秽源壁障。没有想象中的激烈对抗,这些被混沌调和过的星辉,如同最轻柔的雨丝,附着在壁障表面,缓慢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尝试着“浸润”进去,向那核心的暗红光点,展示着星辰运转的秩序、宇宙存在的广袤、以及……一种不同于吞噬与毁灭的、“存在”的可能性。
这是一个水磨工夫,一个需要以百年、甚至千年为单位计算的漫长过程。每一丝星辉的浸润,都可能被秽源壁障排斥、消融,但总有一星半点,能在混沌原点气息制造的“困惑”窗口期,真正渗透进去一丝,如同在绝对坚冰上,滴下一滴温水。
李洛忘却了时间,忘却了痛苦,甚至忘却了自我。他的全部存在,仿佛都化为了那道连接内外的“锚点丝线”,化为了持续输出的混沌原点微光,化为了精心调和引导的星辉薄雾。他的混沌之道,在这种极端、持久、精细到极致的“沟通”与“转化”实践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锤炼、被深化、被拓展。他对“包容”、“调和”、“引导”、“存在”等概念的理解,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混沌道域内,光阴荏苒。或许已过去数十载,或许已逾百年。
李洛那原本因重伤和消耗而虚幻的身形,在长期的极致压力与道悟提升下,反而逐渐重新凝实起来,并且散发出一种内敛而浩瀚的气息。他的修为,竟在这种非人的磨砺中,不知不觉地朝着大乘中期坚实迈进!而那道连接外界的“锚点丝线”,也似乎变得更加稳固、更具韧性,能够承载更精微的能量与信息传递。
最显着的变化,来自于“锚点丝线”另一端,那反馈而来的感知。
那暗红色光点纯粹的否定与吞噬意志,虽然依旧强大,但其边缘,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用语言描述的……“软化”迹象。就像万年玄冰的棱角,被滴水经年累月地打磨,变得略微圆润了一丝。它明灭的频率,偶尔会出现一丝不规则的紊乱,仿佛那持续不断展示的“星辉薄雾”与“混沌微光”,终究在其内部引起了某种极其微小的、连它自身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李洛知道,这漫长的、孤独的、痛苦的引导与净化,终于……看到了第一缕,微如萤火的曙光。
他缓缓地、极其疲惫地,在混沌道域中,睁开了仿佛沉睡了百年的眼睛。
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沧桑,是历经磨难的坚毅,以及,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希望。
“差不多了……”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干涩,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是时候,暂时离开这片加速的时空,返回外界,看看幽月,看看帝宫,也是时候……根据这百年引导的体悟,调整下一阶段的策略了。
心念一动,混沌道域的景象开始模糊。
……
紫微帝宫。
外界,仅仅过去了一年。
但对于守候在此的幽月夫人而言,这一年,同样漫长而煎熬。她时刻关注着御座上李洛残留的那丝混沌气息与“锚点丝线”的波动,维持着净化阵法,配合星卫稳定帝宫环境。她能感觉到,御座与阵盘的联系始终未断,且那灰黑色漩涡的旋转,似乎比一年前……略微迟滞了那么难以察觉的一丝。这让她在担忧中,始终怀抱着希望。
此刻,她正盘坐于自己布下的月华阵法中心,闭目调息,温养着眉心愈发清晰的月痕与云纹。忽然,她心有所感,猛然睁眼,看向星辰御座!
只见御座之上,空间一阵微不可察的涟漪荡开,李洛的身影,由虚化实,缓缓显现。
他依旧盘坐着,面色比进入前更加苍白,甚至带着一种久不见天日的虚弱感,身形也略显消瘦。但当他睁开眼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沉淀了无尽时光与感悟的深邃气息,伴随着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欣慰笑意,悄然弥漫开来。
“夫君!”幽月夫人瞬间来到御座旁,握住他的手,月华之力迫不及待地探入他体内,旋即微微一怔。李洛体内的情况很复杂,神魂与本源损耗巨大,但某种更深层次的东西,却仿佛经历了一场涅盘,变得愈发坚韧、浩瀚。
“我回来了。”李洛反握住她微凉的手,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却异常平稳,“一年……道域内,已逾百年。”
幽月夫人眼眶微红,用力点头:“辛苦你了。情况如何?”
“幸不辱命。”李洛望向阵盘中央那旋转速度似乎确实慢了微不可察一线的灰黑色漩涡,眼中闪过深邃的光芒,“引导已成,星辉已润。那畸胎核心的绝对意志……已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顿了顿,补充道:“虽只一丝,却证明此法可行。接下来,我们需要调整。我在道域内百年体悟,对混沌引导之法有了新的想法,或许能加快进度。而且……”
他看向幽月夫人,眼中带着询问与期待:“你在外界一年,可有收获?此地星力如此浓郁精纯,对你应大有裨益。”
幽月夫人闻言,嘴角也浮现出一丝清浅却动人的笑意。她轻轻抬手,月华令自她掌心浮现,其上清辉流转,竟隐隐与穹顶星图、与殿内星力产生了一种更和谐、更主动的共鸣。她的气息,赫然已从初入大乘初期,稳固并提升到了接近大乘初期的顶峰!
“托夫君之福,此地确是太阴修炼圣地。我不仅稳固了修为,对月华之力的掌控也更上层楼。更重要的是……”她眸光微亮,“我借助云钥与星图残留信息,在此帝宫深处的‘观星秘阁’遗址,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或许,能对我们的净化大业,有所助益。”
内外一年,道域百年。
两人虽经历不同,却都在各自的战场上,取得了至关重要的进展。
涤秽之路漫长,但并肩同行,星月为证,希望已现微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