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古秘境的中心,并非传说中的神兵天降,亦非旷世灵药,而是一座悬浮于虚空之中的古老阁楼。
它通体由不知名的黑色石材砌成,古朴沧桑,仿佛自开天辟地之时便已存在。阁楼共有七层,每一层的飞檐下,都悬挂着一枚青铜古铃,却无风自动,发出无声的嗡鸣,震荡着人的神魂。
相玥在距离阁楼百丈之外停下,素白的衣袂在无形的气流中猎猎作响。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此刻正凝视着阁楼正门之上,那块散发着幽幽青光的牌匾。
牌匾上,只有三个古篆:
万卷阁。
一股莫名的心悸,从她心底深处涌起。她体内的灵力,在靠近这座阁楼时,竟变得有些躁动不安,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又像是在……恐惧。
“圣女,这里就是……”凌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敬畏与警惕。这几日的同行,让他褪去了最初的狼狈,眼神也变得坚定了许多。但他对这座诡异的阁楼,却充满了戒备。
相玥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示意他噤声。
就在这时,阁楼那扇紧闭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沉重木门,“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
门内,一片混沌,仿佛连接着另一个世界。
一个身着青衫,面容模糊,看不清年纪的老者,从门内的混沌中缓步走出。他每走一步,脚下的虚空便泛起一圈涟漪,仿佛他踏足的不是实地,而是水面。
他的目光,穿透百丈距离,精准地落在了相玥身上。
“恭候多时了,命轨之源。”老者的声音,如同两块古玉在摩擦,沙哑而悠远。
“命轨之源?”凌澈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将相玥护在身后,手中断剑直指老者,“你是谁?想干什么?”
老者看都没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相玥身上。
“老朽,万卷阁主。”老者微微一笑,对着相玥深深一揖,“见过源点。”
相玥的瞳孔,骤然收缩。
“命轨之源”……这个词,她曾在圣地最古老的典籍残卷中看到过只言片语。那是一个传说,传说在玄霄界诞生之初,有一股力量,维系着所有生命的命运轨迹,使其有序运行。那便是“命轨之源”。
可那不是传说吗?为何……会与自己有关?
“我不明白。”相玥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清冷,但熟悉她的凌澈却能听出,那平静的语调下,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你很快就会明白。”万卷阁主直起身,一挥衣袖。
刹那间,天地变色。
一道巨大的光幕,凭空出现在三人面前。光幕之中,无数画面如走马灯般飞速闪过。
凌澈看到了自己——那个本该在秘境中得到一部《焚天诀》,从此踏上复仇之路,最终却在与仇家同归于尽的“自己”。
他看到了云归鹤——那个本该在不久后的论道大会上,以绝对的实力碾压群雄,勘破无情道最后一关,飞升上界的“天剑仙门”第一天才。
他也看到了夜玄——那个本该在魔域血祭中,觉醒上古魔神血脉,屠尽反对他的长老,成为新一代魔尊的“魔尊之子”。
还有苍野——那个本该在部落祭典上,获得图腾认可,带领族人走向辉煌,却最终战死沙场的“蛮族勇士”。
一幅幅,一幕一幕,都是他们本该拥有的、既定的命运。
然而,画面一转,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偏离。
凌澈没有得到《焚天诀》,而是在一个沉默的圣女影响下,放弃了复仇;云归鹤没有飞升,而是在一场论道中,因为一个女子的一句话,道心破碎,堕入情劫;夜玄没有成为魔尊,而是在见到一个素衣女子后,收起了屠刀,甘愿为她与整个魔域为敌;苍野没有继承图腾,而是为了追随一个如神女般的女子,放弃了族长之位。
而这一切改变的源头,都是同一个女子。
画面最终定格,化作一道柔和的光芒,融入了相玥的眉心。
“啊——!”
相玥闷哼一声,只觉得无数陌生的记忆与信息,如同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那是……无数人的命运轨迹。她看到了凌澈的挣扎与释然,看到了云归鹤的困惑与执着,看到了夜玄的桀骜与臣服,也看到了苍野的淳朴与忠诚。
她终于明白。
她不是在影响他们。
她是……“源”。
是她,让这些原本按照既定轨迹运行的“命轨”,产生了偏移,甚至……崩坏。
“为什么是我?”相玥捂着剧痛的头,声音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颤抖。
“因为,你本就是‘静’。”万卷阁主的声音传来,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万般命运,皆因‘动’而生,因‘静’而归。你修‘静默之道’,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所有既定命运最大的变数。”
他看着相玥,目光中带着一丝悲悯,一丝敬畏,还有一丝……期待。
“玄霄界的命运之书,因你而翻开了新的一页。相玥,你不是故事的参与者,你是……改写故事的人。”
风,停了。
铃,不响了。
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相玥站在原地,感受着脑海中那无数条因她而改变的命运丝线。她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与……沉重。
原来,她一直以为的独行,其实早已被无数目光注视。
原来,她一直追求的安静,却是打破世界平衡的根源。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万卷阁顶层的青铜古铃,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悲鸣!
一道漆黑如墨的裂缝,凭空出现在阁楼上方的虚空中,一股令人窒息的邪恶气息,从中弥漫开来。
“桀桀桀……命轨之源,终于找到了……”
一个沙哑而贪婪的声音,从裂缝中传来。
万卷阁主脸色一变,猛地抬头:“是‘蚀命者’!他们果然也感应到了你的出现!”
他迅速转向相玥,语气急促:“圣女,来不及解释了!他们是企图吞噬‘命轨之源’,掌控所有命运的邪物!快,进入万卷阁!只有阁内的‘天道书架’能暂时屏蔽他们的感知!”
凌澈毫不犹豫,一步踏前,将相玥护在身后,手中断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阁主,我来断后!你带圣女进去!”
相玥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一心只有复仇,如今却愿意为她赴死的少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更多的却是愧疚。
因为她的存在,他已经偏离了原本的命运,如今,还要让他卷入更大的危机之中。
“不……”她轻声道。
“圣女!”凌澈回头,眼神坚定,“我的命,早就是你的了。或者说,从你问‘你还没活够’的那一刻起,我的命,就不再只属于我自己。”
万卷阁主见状,不再犹豫,一把抓住相玥的手腕:“走!”
他衣袖一卷,带着相玥,化作一道青光,冲入了万卷阁那扇敞开的大门。
就在他们进入的瞬间,那道漆黑的裂缝中,涌出无数形态扭曲的黑影,发出刺耳的尖叫,铺天盖地般朝万卷阁扑来!
“想动源点,先踏过我的尸体!”
凌澈怒吼一声,手中断剑化作一道璀璨的剑虹,迎向了那漫天的黑影。
阁楼之内,一片昏暗。无数书架高耸入云,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散发着古老而浩瀚的气息。
“那些是什么?”相玥望着窗外那场一边倒的战斗,声音低沉。
“是命运的残页,也是窥探‘命轨’的代价。”万卷阁主叹息道,“每一个试图掌控命运的人,都会被‘蚀命者’所觊觎。而你,是所有命运的源头,他们对你的渴望,超乎你的想象。”
窗外,凌澈的身影已经摇摇欲坠,身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伤口。但他依旧死死地守在阁楼门口,如同一尊不屈的战神。
相玥看着他,又看了看这满阁的书籍,脑海中,是那四道因她而彻底改变的命运轨迹。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种孤独的安静之中了。
她的“静默之道”,不再是逃避,而是一种责任。
她缓缓抬起手,掌心之中,一缕纯净的、带着静谧气息的灵力,悄然凝聚。
“阁主,”她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该如何……守护我的‘静’?”
万卷阁主看着她,眼中精光一闪,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当你开始想要守护时,你便已经找到了你的‘道’。”
窗外,凌澈的身躯终于支撑不住,缓缓倒下。
而就在这时,一道柔和的、带着无尽安抚力量的白光,从万卷阁内涌出,将他笼罩。
那白光,仿佛拥有生命,又仿佛来自亘古之前。
它所到之处,那些狰狞的黑影,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如同冰雪般消融。
相玥,站在万卷阁的门口,沐浴在柔和的白光之中,素衣飘飘,宛如神女降世。
她静静地看着倒下的凌澈,又望向阁楼之外,那片因她而开始动荡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