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障的倒计时，从三年变成了三天。
整个青云宗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状态。护山大阵的光芒开始明灭不定，维持大阵运转的灵石以惊人的速度消耗，每日都有弟子面色苍白地从阵眼位置被换下——那是灵力透支的征兆。
李青玄拖着未愈的病体，在掌门大殿中主持着最后的部署。他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
“所有筑基期以上弟子，按‘九宫伏魔阵’方位就位。丹药殿开放所有库存，不必节省。藏经阁三层以下典籍，允许所有弟子拓印研习。后山灵兽园……若有灵兽愿与弟子缔结临时契约，可自行前往。”
一条条命令发出，整个宗门如同精密的机器开始运转。悲壮的气氛中，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林凡没有回到自己的洞府。他就在懒人峰旁的一座偏峰上盘膝坐下，归元剑横放膝头。化神初期的境界需要稳固，而他只有三天时间。
剑意在他周身流转，时而凝练如针，时而扩散如雾。每一次呼吸，都与青云宗地脉的律动隐隐相合。他能感觉到，在这片被屏障守护的土地之下，灵脉正以一种异常活跃的方式搏动，仿佛也在为最后的时刻积蓄力量。
目光偶尔瞥向懒人峰顶。
陈闲依旧沉睡。三天来，没有任何变化。
第一天傍晚，有长老提议强行唤醒陈闲。李青玄只是摇头：“天人合一的状态，外力强行干扰，轻则前功尽弃，重则魂飞魄散。我们……等。”
第二天正午，屏障外魔气滔天。厉万骨没有出手，但他座下八大魔将同时现身，各据一方，开始以某种邪异的阵法侵蚀屏障。屏障的光芒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一分。
青云宗内，有年轻弟子崩溃大哭，被师长默默带离。更多的人握紧了手中的法器，咬紧牙关。
第三天清晨，林凡睁开眼，眸中剑光一闪而逝。化神境界初步稳固。他起身，来到懒人峰阵法外，久久凝视。
“陈师兄，”他低声自语，“你若能听到……今日，便是最后之期了。”
峰顶无声。云雾缓慢流转。
日头渐高。午时三刻，魔教约定的最后时限。
所有青云宗弟子已各就各位。广场上，三千弟子列阵，肃杀无声。护山大阵全开，七彩流光在屏障上疯狂流转，那是阵法超负荷运转的征兆。
屏障外，黑云压顶。厉万骨的身影终于从魔云深处缓步踏出。
他依旧一身黑袍，面容模糊在翻涌的魔气中，唯有一双眸子猩红如血，透过屏障，落在青云宗内。
“时辰已到。”
声音不大，却仿佛直接在每个人神魂深处炸响。一些修为较弱的弟子闷哼一声，嘴角溢血。
“青云宗，是降是战？”
李青玄深吸一口气，凌空而起，来到屏障内侧，与厉万骨遥遥相对。
“青云立宗三千载，从未有降字。”
声音苍老，却字字如铁。
厉万骨笑了，那是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笑声。
“很好。”
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只手苍白得不像活人，手指修长，指甲漆黑。随着他的动作，整片天空的魔云开始疯狂旋转，形成一个覆盖数百里的恐怖漩涡。
漩涡中心，一只遮蔽天日的巨大骨掌缓缓探出。掌纹如沟壑，每一道都流淌着粘稠的黑色魔焰。骨掌未至，威压已让屏障剧烈震荡，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万骨天魔掌。”一位年迈的长老喃喃道，脸色惨白，“这是……化神后期全力一击……”
林凡握紧了归元剑，剑身嗡鸣。他必须出手，必须在屏障破碎的瞬间，接下这一击至少七成的威力，否则身后的同门将死伤无数。
就在他剑意即将攀升至顶点时——
“慢。”
一个平静的声音，忽然在天地间响起。
不是从懒人峰传来。
而是……仿佛从青云宗的每一座山峰、每一条溪流、每一株草木中同时响起。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地穿透了屏障内外的所有喧嚣。
那只遮天骨掌，竟然真的微微一顿。
厉万骨猩红的双眸猛地一凝，第一次露出凝重的神色。
“谁？”
“青云宗，陈闲。”
话音落下时，懒人峰顶的云雾，忽然散了。
藤椅还在，薄毯还在，归墟剑簪也还在。
但藤椅上，空无一人。
下一刻，广场中央，三千弟子阵列之前，一道青衫身影由虚而实，缓缓凝聚。
依旧是那身朴素青衫，依旧是那副清秀面容。但当他站在那里时，所有人都有一种错觉——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山，一条河，一片天地的缩影。
陈闲睁开了眼。
眼眸深处，有星辰明灭，有山河倒影，有四季轮转。最终归于平静，如古井无波。
他抬头，望向屏障外的厉万骨，微微一笑：
“三年不见，厉教主风采依旧。”
厉万骨死死盯着他，数息之后，忽然冷笑：“装神弄鬼。你以为，凭这‘天人合一’的皮毛境界，就能挡住本座？”
陈闲摇头：“挡不住。”
此言一出，青云宗内众人心头一沉。
“但我青云宗，也不需要挡了。”陈闲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这屏障，今日当破。”
“陈闲！”李青玄急声喝道，以为他神志不清。
陈闲却抬手，止住了李青玄的话。他的目光扫过身后三千同门，扫过面色苍白的李青玄，扫过紧握长剑的林凡，最后落回厉万骨身上。
“厉教主，打个赌如何？”
厉万骨眯起眼：“赌什么？”
“赌这屏障破后，青云宗十日不灭。”陈闲缓缓道，“十日之内，你魔教可全力攻山。十日之后，若青云宗仍在，你退兵三千里，百年内不得进犯。”
厉万骨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十日？凭你们这些残兵败将？”
“凭我青云宗三千剑。”陈闲淡淡道，“也凭我手中这支簪。”
他抬手，取下发间的归墟剑簪。古朴的木簪在他掌心，忽然流淌出一层温润的玉光。
厉万骨目光一凝。以他的境界，竟看不透那木簪的虚实。
“若你不敢赌，”陈闲声音转冷，“那今日便玉石俱焚。我以天人合一之境自爆，引动青云山脉灵脉殉爆。厉教主自可无恙，但你座下这数万魔军，不知能活下几成？”
沉默。
长久的沉默。
魔云翻涌，屏障哀鸣。所有青云宗弟子屏住呼吸，等待着魔教教主的回应。
终于，厉万骨缓缓放下右手。那只遮天骨掌，缓缓缩回魔云漩涡。
“有趣。”他声音森冷，“本座便给你十日。倒要看看，你这天人合一的境界，能护住这破落宗门几日。”
他转身，声音传遍四野：“传令，围山。十日后，鸡犬不留。”
魔云缓缓退后十里，却并未散去。无数魔影在云中若隐若现，如同群狼环伺。
屏障内，陈闲身形微微一晃，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但瞬间被他以袖拭去。
只有最近的林凡看得清楚——那血，是淡金色的。
“陈师兄！”林凡上前一步。
陈闲摆了摆手，转身面对三千同门。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明亮如星。
“诸位同门，”他的声音传遍广场，“我们还有十日。”
“这十日，不是等死的十日。”
“是求生的十日。”
“是……证道的十日。”
他举起手中的归墟剑簪。簪身之上，忽然浮现出无数细密的金色纹路，那些纹路仿佛活了过来，与青云山脉的地脉、与护山大阵的阵基、与这片天地间流转的灵气，产生了某种玄奥的共鸣。
“以簪为引，以山为阵，以心为剑。”
“这十日，我会将‘青云万剑阵’的阵图，刻入每个人的识海。不必理解，只需铭记。”
“十日后，阵成之时——”
陈闲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或年轻或苍老的面孔，声音陡然拔高：
“三千弟子，皆为阵眼！”
“人人可斩元婴！”
“人人……可战化神！”
死寂。
随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绝望中的希望，比阳光更加炽烈。
陈闲转身，看向李青玄和林凡：“太上长老，师弟，随我来。”
三人来到掌门大殿。门一关，陈闲立刻又吐出一口淡金色的血，身形几乎站立不稳。
“你强行中断悟道？”李青玄扶住他，声音发颤。
“无妨。”陈闲勉强笑道，“三年悟道，其实……早已悟通了。迟迟不醒，是在等一个时机。”
“等什么时机？”
“等厉万骨逼到绝境的时机。”陈闲擦去血迹，“只有在这种生死一线的压迫下，三千弟子的信念才能高度凝聚，万剑阵才有成功的可能。”
林凡沉声道：“陈师兄，那万剑阵……当真能成？”
“能。”陈闲目光坚定，“但需要两样东西。”
“第一，需要我以天人合一之境为媒介，引地脉之力灌顶，强行提升所有弟子修为——这是饮鸩止渴，十日之后，半数弟子可能修为尽废。”
李青玄脸色一变。
“第二，”陈闲看向林凡，“需要一柄‘主剑’。一柄能承载三千剑意、引导阵法运转的……化神之剑。”
林凡毫不犹豫：“我来。”
陈闲深深看了他一眼：“此阵一旦运转，主剑之人承受的压力最大。十日血战，你可能会……剑碎人亡。”
林凡笑了，那是少年般干净的笑容：“三年前，我就该死了。多活的这三年，每一天都是赚的。”
三人相视，无需多言。
“开始吧。”陈闲盘膝坐下，“我先传阵图。”
他闭上眼，归墟剑簪悬浮于顶。一道道金色流光从簪中涌出，化作万千符文，如星河般流淌出大殿，涌向广场上的三千弟子。
与此同时，青云山脉九峰十八涧，所有地脉节点同时亮起。磅礴的天地灵气，开始疯狂向主峰汇聚。
屏障外，厉万骨负手立于魔云之巅，猩红的眼眸盯着青云宗内冲天的灵气光柱。
“教主，为何要等十日？”身后，一位魔将低声道，“趁那陈闲刚醒，境界不稳，一举破之……”
厉万骨摇头：“天人合一，已初步触及规则。他若自爆，确有三分可能伤及本座根基。”
“那十日之后？”
“十日之后，”厉万骨淡淡道，“他的境界必然跌落。而强行提升三千弟子修为，不过是回光返照。到那时……”
他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本座要让他亲眼看着，他拼死守护的一切，是如何一寸寸化为废墟的。”
“那才是，最大的绝望。”
夜幕降临。
青云宗内，三千弟子盘坐广场，每个人眉心都浮现出一枚金色剑印。灵气如潮，涌入他们的身体，修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
代价是，一些年纪较大的弟子，鬓角开始出现白发。
林凡立于广场中央，归元剑插于身前。剑身嗡鸣，与三千剑印共鸣。
陈闲独自站在懒人峰顶，遥望星空。
归墟剑簪在手中微微发烫。
“十日……”他低声自语，“够吗？”
无人回答。
只有夜风呼啸，仿佛天地也在等待着答案。
倒计时，重新开始。
最后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