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青云宗广场上却亮如白昼。
三千弟子盘膝而坐，眉心剑印闪烁，与中央那柄插入青石地面的归元剑共鸣。灵气从地脉中汹涌而出，化作肉眼可见的淡金色气流，灌注进每个人的经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悲壮而神圣的气息——这是以未来为代价，换取眼前力量的仪式。
林凡立于剑旁，双目紧闭。
他能感觉到，三千道剑意正在成形。尽管稚嫩、杂乱，但每一道都蕴含着主人最纯粹的信念——守护宗门，守护同门，守护身后这片土地。
归元剑在鞘中轻颤，那不是恐惧，而是兴奋。剑修之剑，本就为战而生。
“林凡。”
陈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知何时，他已来到广场，青衫在灵气的涡流中微微飘动，面色依然苍白，但眼神清亮。
“陈师兄。”林凡睁眼，转身行礼。
陈闲摆了摆手，与他并肩而立，望向那三千正在蜕变中的同门。许久，才缓缓开口：
“主剑之位，意味着你要承受阵法七成以上的反噬。三千剑意汇聚，如同江河入海，海纳百川——但若海不够深、不够广，便会决堤。”
他转头看向林凡：“化神初期的修为，够吗？”
林凡沉默片刻，诚实回答：“不够。”
“那为何应下？”
“因为必须有人应下。”林凡的声音很平静，“青云宗年轻一代，除我之外，无人晋入化神。而太上长老他们……伤势未愈，寿元将尽，承受不住这等负荷。”
陈闲凝视着他，目光深邃：“你会死。”
“或许。”林凡笑了笑，“但若能以我之死，换三千同门一线生机，换青云宗道统不灭——值得。”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今日天气。
陈闲忽然抬手，一掌按在林凡肩头。一股温润却浩瀚的力量涌入林凡体内，沿着经脉游走，最后汇入丹田气海。
林凡浑身一震：“师兄，你这是——”
“三年悟道，我虽未恢复全部修为，但对‘道’的理解，已非昔日可比。”陈闲收回手，脸色又白了一分，“这道‘生生之气’，能在关键时刻护住你的心脉。但记住——最多只能保你三日性命。三日之后，生机散尽，大罗难救。”
林凡感受着丹田内那股温暖的力量，眼眶微热：“师兄，你本就虚弱，何必为我——”
“因为你是青云宗的未来。”陈闲打断他，语气严肃，“我以天人合一强行续命，境界已固，此生再难寸进。但你不同——你若能活下来，百年之内，必入化神后期，甚至有望冲击炼虚。”
他拍了拍林凡的肩膀：“所以，别轻易言死。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十日血战，竭尽全力活着。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爬回青云宗。”
林凡张了张嘴，最终重重抱拳：“师弟……谨记。”
陈闲点头，转身离去。走到广场边缘时，他忽然停下，没有回头：
“还有一事。”
“师兄请说。”
“苏嫣然那丫头，今夜在藏剑峰顶哭了一宿。”陈闲的声音飘来，“去看看吧。有些话……再不说，或许就来不及了。”
林凡身躯一震。
藏剑峰。
青云宗九峰之一，因峰顶有一方天然剑池而得名。池中水质清冽，倒映星空，常有弟子来此悟剑。
今夜，池边坐着一道白衣身影。
苏嫣然抱着膝盖，望着池中倒影的星辰，泪水无声滑落。她哭得很安静，甚至没有抽泣，只是任由眼泪一颗颗砸进池水，漾开圈圈涟漪。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开口：“你来了。”
林凡在她身边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三尺距离——这是修士之间最基本的礼仪距离。
“陈师兄说……”
“我自己看到的。”苏嫣然打断他，终于转过头来。月光下，她眼圈红肿，但眼神倔强，“三千剑阵的主剑之位，反噬之力足以让化神中期修士经脉尽碎。而你……你才化神初期。”
林凡默然。
“你答应他了，是不是？”苏嫣然的声音开始颤抖。
“是。”
“为什么？！”她忽然提高了声音，“为什么总是你？！三年前镇守山门的是你，三年后冒死突破的是你，现在要去做主剑送死的还是你！青云宗就没人了吗？那些长老呢？陈闲师兄呢？他们境界都比你高，为什么非要你去？！”
林凡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忽然笑了：“因为我是林凡。”
苏嫣然愣住了。
“因为我是青云宗百年不遇的剑道天才。”林凡望向星空，声音平静，“因为我是唯一在三十岁前破入化神的弟子。因为我是师尊临终前托付宗门的希望。”
他转头，与苏嫣然对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很俗，但……是真的。”
苏嫣然的眼泪又涌了出来：“那我呢？你死了，我怎么办？”
林凡伸手，想替她擦泪，手伸到一半，却又停住了。他垂下手臂，轻声说：“嫣然，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当然记得。”苏嫣然哽咽道，“十六年前，入门大典。你一身粗布衣裳，背着一柄木剑，站在人群最后面。我那时是苏家大小姐，前呼后拥，觉得你寒酸得可笑。”
“后来我们在剑法课上切磋，你三招就挑飞了我的剑。”苏嫣然笑了，眼泪却流得更凶，“我气得三天没理你。第四天，你偷偷在我房门外放了一本手抄的《基础剑诀详解》。”
林凡也笑了：“那时我觉得，这姑娘剑法这么差，脾气还这么大，以后可怎么在修真界混？得帮帮她。”
“谁要你帮……”苏嫣然小声嘟囔，像极了十六年前那个骄纵的少女。
两人沉默下来。夜风拂过剑池，水面星光碎成万千光点。
“林凡。”苏嫣然忽然唤他。
“嗯？”
“让我和你一起。”
林凡猛地转头：“不行！”
“为什么不行？”苏嫣然站起身，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我也是金丹后期！我也练剑十六年！我也能战！”
“这是战场，不是儿戏！”林凡也站起来，声音严厉，“魔教八大魔将，皆是元婴巅峰。普通魔卒，也都在筑基以上。你一个金丹修士，上去就是送死！”
“那你呢？你化神初期，就能敌得过化神后期的厉万骨了吗？！”苏嫣然寸步不让，“反正都是送死，至少让我死在你身边！”
“苏嫣然！”林凡第一次对她怒吼。
苏嫣然却笑了，笑容凄美：“你看，你连名带姓叫我了。十六年来第一次。”
林凡胸口一堵，所有话都卡在喉咙里。
苏嫣然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月光洒在她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亮得惊人。
“林凡，我喜欢你。”她一字一句地说，“从十六年前，你把那本手抄剑诀放在我门外时，就喜欢了。”
林凡瞳孔骤缩。
“我知道，你心中只有剑，只有大道，只有宗门。”苏嫣然继续说，声音轻柔，“所以我从来不说。我努力练剑，拼命修炼，想着总有一天能追上你，站在你身边，而不是身后。”
她伸出手，轻轻抓住林凡的衣袖，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我终于结丹后期了。虽然还是追不上你，但至少……至少让我和你并肩一次，好不好？”
林凡看着她的手，那只手因为常年练剑，指节分明，虎口有茧，此刻却微微颤抖。
他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神已恢复冷静：“嫣然，听我说。”
“我不听！”
“你必须听！”林凡按住她的肩膀，力道很重，“主剑之位，我不能让。因为那是三千同门性命所系。但你——你可以做另一件事。”
苏嫣然抬起泪眼：“什么事？”
“替我守着后方。”林凡声音低沉，“阵成之时，三千弟子皆在阵中，无人护法。若魔教偷袭，阵法必破。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一个足够清醒、足够冷静的人，守在阵眼之外，护住阵法最后一道防线。”
苏嫣然怔住。
“这个人，修为不能太高，否则会被阵法吸纳入内；但也不能太低，否则挡不住偷袭。”林凡看着她，“金丹后期，刚刚好。而你——是我唯一完全信任的人。”
这是真话，也是谎言。
真话是，阵眼确实需要护法。谎言是，那个位置同样危险——一旦阵法被破，护法之人首当其冲。
但至少，比主剑之位存活率高一成。
苏嫣然何等聪慧，怎会不明白？但她看着林凡坚定的眼神，知道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许久，她松开手，退后一步，整理衣襟，擦干眼泪。
然后，她执剑礼，躬身：
“青云宗弟子苏嫣然，领命。”
不再是少女对心上人的恳求，而是修士对同道的承诺。
林凡还礼，心中却像被什么揪紧了，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还有这个。”他取出一个剑穗，递过去。那是用普通青丝编成，缀着一颗温润的白玉，样式简单，甚至有些粗糙。
“这是……”苏嫣然接过。
“我十岁那年，母亲编的。”林凡笑了笑，“她是个凡人，不懂修真，只知道我要上山学剑，就编了这个，说能保平安。我一直带在身边，但从未系上——剑修之剑，不需装饰。”
他顿了顿：“现在，给你。”
苏嫣然紧紧攥住剑穗，指尖发白。
“活着回来。”她盯着林凡，一字一顿，“你答应我，活着回来。否则——我立刻自碎金丹，下去找你。”
林凡看着她眼中决绝的光，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
“我答应你。”他说。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这一次，距离更近了，只有一尺。
苏嫣然忽然上前，踮起脚尖，在林凡唇上轻轻一吻。
很轻，很快，像蜻蜓点水。
然后她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白衣在夜色中飘飞，像一只决绝的白蝶。
林凡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唇上温软的触感犹在，心中却一片冰凉。
他伸手，握住归元剑柄。剑身嗡鸣，回应主人的心绪。
“老伙计，”他低声对剑说，“这一次，我们可能真的要同生共死了。”
剑鸣更烈，那是兴奋，也是决绝。
林凡望向东方天际。那里，魔云笼罩，不见晨光。
他盘膝坐下，归元剑横放膝头。
识海中，开始演练陈闲传授的“万剑阵”主剑心法。那是将自身剑意化作枢纽，连接三千剑意的法门。每一次运转，经脉都如被刀割，但他眉头都不皱一下。
疼痛，是活着的证明。
也是战斗的序曲。
第一缕晨光刺破魔云边缘时，林凡睁开眼。
眸中剑意凝练如实质，周身三尺之内，空气扭曲，草叶无声碎裂。
他起身，走向广场。
三千弟子也已结束一夜的灌顶，人人气息暴涨，眼中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那是透支潜能的代价。
陈闲站在高台上，青衫飘摇。见林凡走来，他微微点头。
李青玄等一众长老立于两侧，面色凝重。
“诸位，”陈闲开口，声音传遍广场，“今日，是十日之约的第一日。”
“魔教不会等到第十日才进攻。他们会试探，会骚扰，会想尽办法打断阵法成形。”
“所以，从现在起——青云宗，进入战时。”
他抬手，归墟剑簪悬浮而起，绽放出柔和却浩瀚的金光。金光洒落，笼罩整个广场，与三千弟子眉心的剑印相连。
“万剑阵，启！”
三千道剑意冲天而起，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剑网。剑网中心，林凡的归元剑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屏障之外，魔云翻滚。
厉万骨立于云端，猩红的眼眸穿透屏障，看着那道剑网，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
“垂死挣扎。”
他缓缓抬手：
“第一阵，去。”
魔云中，三千魔卒咆哮而出，化作黑色洪流，冲向屏障最薄弱处。
大战，开始了。
林凡握紧剑柄，感受着三千剑意通过阵法传来的共鸣。
他望向藏剑峰方向——那里，一道白衣身影执剑而立，也在望着他。
他微微一笑，剑指长空。
归元剑，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