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腾镇一战后,九叔伤上加伤,回到任家镇便闭门不出,专心调养。
这一年,义庄的生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如果忽略那些时不时上门求助的乡民的话。
“林道长,我家猪圈闹黄鼠狼,您给画张符呗?”
“九叔,我儿子夜啼不止,是不是撞邪了?”
“道长,我家祖坟冒青烟,是好是坏啊?”
秋生和文才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不是跟着师父学画符念咒,就是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灵异事件”。日子久了,两人倒也长进不少——秋生突破到了筑基后期,文才也到了筑基中期。
这天午后,秋生坐在院子里擦拭桃木剑,文才在廊下画符,九叔则躺在藤椅上看一本泛黄的《茅山符箓精要》。
“师父,”秋生忽然想起什么,“昨儿个钱老爷家的管家来说,下个月十五是钱老爷五十大寿,想请您去主持个祈福法事。”
九叔眼皮都没抬:“推了。”
“可钱老爷说,愿意捐三百两银子给义庄修葺……”
“那也不去。”九叔翻了一页书,“钱家那宅子风水有问题,上次画皮鬼的事才过去多久?他们请的那些江湖术士,把宅子格局改得乱七八糟,现在煞气聚而不散,迟早还要出事。”
文才放下毛笔,好奇道:“师父,那宅子到底哪儿有问题啊?”
“前院挖了个人工湖,引的是死水,犯了‘聚阴’。”九叔淡淡道,“后院种了太多槐树,招鬼。最要命的是,他们为了显摆,在西厢房下挖了个地窖藏酒——正好挖断了地脉,把整座宅子变成了养尸地。”
秋生倒吸一口凉气:“这么严重?那钱老爷他们……”
“短时间死不了,但久住必生怪病。”九叔合上书,“我上次提醒过钱老爷,他不听,非要信那些江湖骗子。现在宅子已经成那样了,除非推倒重建,否则无解。”
正说着,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阿威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告示:“九叔!不好了!出大事了!”
九叔坐起身:“慢慢说。”
“您看这个!”阿威把告示递过去,“省城发的通缉令,说是有个江洋大盗逃到咱们这一带了,悬赏五百两银子抓人!”
九叔接过告示扫了一眼,眉头皱起。
通缉令上画着个络腮胡的彪形大汉,名叫“赵铁柱”,罪名是抢劫官银、杀人越货。但让九叔在意的不是这些,而是告示角落的一行小字:
“此人疑似修习邪术,可操控尸体,各地如有僵尸作祟案件,速报官府。”
操控尸体?
秋生凑过来看,也看到了那行字:“师父,这……”
“不简单。”九叔把告示放在桌上,“普通的江洋大盗,怎么会操控尸体?而且省城发通缉令,为什么要特意提这一句?”
阿威擦着汗:“九叔,您是怀疑……”
“去查查,最近附近有没有僵尸出没的案件。”九叔吩咐,“特别是那些没破的悬案。”
“是!”
阿威刚要走,九叔又叫住他:“等等。这个赵铁柱,有什么特征?”
“告示上说,他左脸有道刀疤,从眼角划到下巴。”阿威回忆,“哦对了,他右手只有四根手指,小指是齐根断的。”
“知道了,去吧。”
阿威走后,秋生问:“师父,您觉得这个赵铁柱,跟咱们有关?”
“不好说。”九叔起身,在院子里踱步,“但‘操控尸体’这四个字……让我想起一些旧事。”
文才好奇:“什么旧事?”
“二十年前,我还是个刚下山的小道士,跟着师父在湘西游历。”九叔缓缓道,“那时候遇到过一个邪修,自称‘尸道人’,专门盗掘古墓,用墓中尸体炼成僵尸,帮他盗取陪葬品。那人的右手……就是四指。”
秋生一惊:“您的意思是,这个赵铁柱,可能就是当年的尸道人?”
“有可能。”九叔点头,“尸道人心狠手辣,而且精通养尸术。如果真是他,逃到咱们这一带,恐怕不会安分。”
话音未落,义庄大门忽然被敲响。
“咚咚咚!”
敲门声很急。
文才跑去开门,门外站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二十来岁,穿着粗布衣裳,背上背着个包袱,风尘仆仆。
“请问……林九林道长在吗?”年轻人声音嘶哑。
“在,你是……”
“我叫陈平安,从……从牛家村来的。”年轻人喘着气,“我们村……闹僵尸了!”
九叔和秋生对视一眼。
“进来说。”九叔道。
陈平安进了院子,文才给他倒了碗水。他一口气喝干,这才缓过劲来,开始讲述。
牛家村在任家镇北边三十里,是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三天前的夜里,村外的乱葬岗突然炸开,从里面爬出七八具僵尸,见人就咬。村里死了三个人,伤了五个。村长组织青壮年用锄头棍棒抵抗,但僵尸刀枪不入,根本打不死。
“我们实在没办法了,听说任家镇的林道长能治僵尸,就派我来求援。”陈平安说着就要跪下,“道长,求您救救我们村!”
九叔扶住他:“你先别急。那些僵尸,有什么特征?”
“特征?”陈平安想了想,“它们……它们都穿着破烂的衣服,看样式像是几十年前的。哦对了,领头的那个僵尸,特别高大,脸上……好像有道疤。”
刀疤?
九叔心头一震:“你确定?”
“确定。”陈平安点头,“月光下我看得清楚,那道疤从左眼角划到下巴,很深。”
秋生脱口而出:“赵铁柱!”
九叔脸色凝重起来。
如果牛家村的僵尸真是赵铁柱操控的,那事情就复杂了。一个会养尸术的江洋大盗,逃窜到这一带,还带着一群僵尸……
“秋生文才,收拾东西,我们去牛家村。”九叔当机立断。
“师父,您的伤……”
“好得差不多了。”九叔摆手,“何况这种时候,我不能不管。”
他看向陈平安:“你先回去告诉村长,我们明天一早就到。让村民们晚上别出门,门窗贴符——我这儿有些现成的,你带回去。”
九叔让文才取来一叠黄符,交给陈平安。陈平安千恩万谢地走了。
等陈平安离开,秋生才小声问:“师父,真是尸道人?”
“十有八九。”九叔从屋里取出一个木匣,打开,里面是几件法器,“尸道人二十年前就是筑基后期,现在恐怕至少金丹初期。而且他精通养尸术,手下僵尸不会少。这一趟……不轻松。”
文才吞了口唾沫:“那……要不要叫四目师叔或者千鹤师叔帮忙?”
“来不及。”九叔摇头,“牛家村离这儿三十里,等我们请来援兵,村子早没了。而且……”
他顿了顿:“尸道人狡猾多疑,如果我们大张旗鼓,他可能直接跑路,到时候更难抓。”
秋生握紧桃木剑:“师父,那咱们就三个人去?”
“三个够了。”九叔从木匣里取出一面八卦镜,一块罗盘,还有一叠紫色的符箓——这是他压箱底的宝贝,“尸道人的弱点是怕雷法。我这儿有十张‘五雷符’,够他喝一壶的。”
他看向两个徒弟:“这一战凶险,你们怕不怕?”
秋生挺直腰杆:“不怕!”
文才犹豫了一下,也咬牙道:“我……我也不怕!”
“好。”九叔露出欣慰的笑容,“那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出发。”
夜深了。
义庄里,九叔还在灯下画符。秋生和文才已经睡下,但他睡不着。
二十年前,他跟着师父玄真道长围剿尸道人,那一战打得天昏地暗。尸道人用三十六具僵尸布下“天罡尸煞阵”,玄真道长拼着受伤才破阵,但还是让尸道人逃了。
没想到二十年后,这人又出现了。
而且偏偏在这个时候——他伤刚好,修为还没完全恢复。
“真是会挑时候。”九叔苦笑。
但他必须去。
不仅仅是为了牛家村的百姓,也为了二十年前那场未了的因果。
窗外,月明星稀。
九叔画完最后一张符,吹熄油灯,躺在榻上。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二十年前的画面:尸道人那张狰狞的脸,那道从眼角划到下巴的刀疤,还有那双只有四根手指的手……
“这一次,不会让你再逃了。”
九叔喃喃自语,沉沉睡去。
而三十里外的牛家村,此刻正笼罩在恐怖的寂静中。
村外乱葬岗,七八具僵尸静静地站着,如同雕塑。它们中间,一个高大的身影盘坐着,正是赵铁柱——或者说,尸道人。
他缓缓睁开眼,看向任家镇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林九……二十年了,该算算旧账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面黑色小旗,旗上画着骷髅图案。旗一挥,那些僵尸齐齐转头,看向牛家村。
“去吧,多杀几个人,多炼几具尸。”尸道人声音沙哑,“等林九来了,我要送他一份……大礼。”
僵尸们低吼一声,迈着僵硬的步伐,走向沉睡中的村庄。
夜风呼啸,如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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