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戈斯化身为了一个疯癫的老头,或者说,他本质就是如此。
他来到吟游诗人身旁,答应了给予力量的请求,但代价,他却没有提及。
为了挚爱的弗丽嘉,吟游诗人几乎是带着一种飞蛾扑火般的狂热,拥抱了这份力量。
他成为了新的涅戈斯,永恒黑暗、痛苦与绝望的化身,迷津的新主人。
他利用新获得的神力,干涉了弗丽嘉·斯珑·佩德里安的命运。
将其从高高在上的王国贵女,拉入了地狱。
他杀死了弗丽嘉所有的随从,还有那个可恶的管家,将她粗暴地拖入森林发泄了深藏的欲火。
然而就在他做完这一切,才看到弗丽嘉那破碎的神情。
他伤害了自己最深爱的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愧疚与无奈,如同深渊的寒风,吹熄了他心中那因获得神力而燃起的、病态的火焰。
他操控命运,最终也被命运的反馈所刺伤。
这份迟来的良知,让他无法再安心地待在凡世。
在森林中,他目睹游牧之民救走了弗丽嘉。
在草原营地,她得到了治疗,却对世界再也没有了留恋。
在夜深人静时,吟游诗人来到了弗丽嘉身边,在挚爱的额头吻下,却没想到自己的祝福,再度令她跌入了更深的深渊。
噩梦醒来,仍是噩梦,黑暗过后,是更深的黑暗。
弗丽嘉成为了第一位吸血鬼。
出于愧疚,吟游诗人逃离了凡世,返回了迷津。
由于新的、稳定的“恶神”诞生,代表着“混乱”与“阴影”的神格不再处于无主或逸散状态,涅戈斯的神域再度稳固。
阿加斯那几乎已经成功的“大净化”,被迫归零。
然而正义的怒火熊熊燃烧着,一场新的、更加酷烈的大净化,再度于迷津的疆域上爆发。
圣光与黑暗,秩序与混乱,如同两股毁灭性的潮汐,疯狂地碰撞、湮灭。
然而,在这场看似势均力敌的对抗中,新任的涅戈斯,那位吟游诗人,却逐渐看清了一个残酷的真相。
他并非这场戏剧的主角,甚至不是导演。
他只是一个……被迫登上舞台的、最为显眼的替罪羊。
阿加斯的怒火,宇宙平衡的修正力量,绝大部分都倾泻在了他的身上。
而更可怕的是,一头复仇的狼灵同样参与了对他的猎杀。
而他那位“前任”,真正的元凶,或许正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窃笑着观赏这由他一手策划的、新旧涅戈斯交替承受神罚的“精彩戏码”。
这份明悟,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感到了深深的屈辱与无力。
他继承了力量,也继承了永恒的追猎。
在这无尽的战争与逐渐沉重的负罪感双重压迫下,他将目光,再次投向了凡世。
他需要一个新的“变数”,一个能够打破这僵局,或者……至少能替他分担部分诅咒与目光的存在。
他的视线,穿透迷雾,落在了凡世。
……
在德坎尔珑的引领下,人类挣脱了异族的枷锁,建立起辉煌的龙心帝国。
那位人神最终化入群星,成为了由凡人飞升而成的、激励后世的第一位神只。
然而,王权没有永恒。
即便是神之后裔统治的国度,在历经长达千年的风霜后,也免不了步入迟暮。
龙心帝国,这座曾经象征着人类荣光的巨厦,此刻已是风雨飘摇。
四境烽火四起,外部异族虎视眈眈。
末代帝王奥瑞斯九世,如同一个竭尽全力却依旧无法阻止房屋倾塌的可怜虫,在摇摇欲坠的王座上苦苦支撑,眼睁睁看着先祖的基业在自己手中分崩离析。
帝国的根基正在腐朽,信仰的光芒似乎也在这片动荡的土地上变得黯淡。
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吟游诗人那充满了算计与寻觅的目光,穿透了迷津与凡世的壁垒,落在了王都中心、古老而宏伟的帝国图书馆中。
他的视线,锁定在了一位年轻的修士身上。
这位名叫埃蒙德的修士,与周围那些或虔诚祈祷、或忙于俗务的同僚截然不同。
他有着一双燃烧着无尽求知欲的、几乎可以说是“贪婪”的眼睛。
他渴望的不是简单的教条背诵,不是循规蹈矩的祈祷,而是……真理。
那隐藏在经文背后、世界运转的底层逻辑,那超越凡俗认知的、关于存在与虚无的终极答案。
这种渴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让他显得与这个日渐沉沦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日复一日地沉浸在图书馆深处,近乎偏执地翻阅着那些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古籍残卷。
羊皮纸的霉味与他身上清苦的修士袍气息混合在一起。
他不断地向那些先贤发问,向那些早已作古的学者手稿寻求启示,甚至尝试着进行一些在旁人看来近乎亵渎的、沟通未知存在的冥想。
然而,他得到的只有更深沉的迷雾,与愈发焦灼的空虚。
答案,如同沙漏中的流沙,看得见,却始终抓不住。
……
在帝国图书馆那散发着陈旧羊皮纸与时光尘埃气息的幽深角落里,埃蒙德度过了最迷茫的时刻。
他的眉头紧锁,指尖划过那些模糊不清的文字,口中无声地重复着先贤们留下的、看似矛盾又深奥的箴言。
焦灼与求知欲如同火焰,在他清澈而深邃的眼眸中燃烧。
他已经在这里枯坐了十数日,翻阅了无数先贤的手札与注释,却感觉自己离那渴望的“真理”越来越远。
那些文字如同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毛玻璃,真相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力感开始啃噬他的内心。
就在他准备合上这本似乎也毫无帮助的古籍,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了书页边缘一处极其不起眼的、仿佛是后来者随手添上的批注。
那字迹潦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直指人心的力量:
“死亡荒漠,万千疑问之终点,亦为无尽答案之源头。唯大毅力、大舍弃者,方可得见真实之影。”
短短一行字,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埃蒙德脑海中盘踞多日的迷雾!
死亡荒漠!
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
在德坎尔珑教派的古籍中,描述那里是生命的禁区,是连神灵都不愿轻易踏足的不毛之地。
风沙之下掩埋着无数失落的文明与疯狂的秘密,更有记载表明,历史上不止一位才华横溢的先贤、或是追寻终极智慧的苦修者,最终都消失在了那片无垠的黄沙之中,再无音讯。
那里是坟墓,是绝望的代名词。
然而,此刻这行批注,却仿佛为这座坟墓打开了一道缝隙,透出了一丝……诱人的、通往终极的光?
“终点……源头……真实之影……” 埃蒙德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几个词,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那长久以来被压抑的、对真理近乎偏执的渴望,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柴,轰然爆燃!
恐惧?有的。对未知的敬畏,对传说的忌惮,如同冰冷的蛇缠绕在心头。
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一种“若不得真知,毋宁死”的疯狂!
他想起了家中那位温柔善良、已怀有身孕的妻子塞勒丝蒂亚。
她此刻应该正在他们那简陋却温馨的小屋里,缝制着婴儿的衣物,脸上带着即将为人母的、充满希望的光辉。
一股强烈的愧疚与不舍瞬间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怎能抛下挚爱的妻子和他们尚未出世的孩子,去追寻一个虚无缥缈、甚至可能葬送性命的传说?
可是……那“真理”的呼唤,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宿命,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几乎要压过一切理智与情感。
“若我能带回终极的答案……或许,就能改变这个正在沉沦的帝国,能为我们的孩子……创造一个更好的未来……” 他试图用这样崇高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内心的挣扎如同风暴般肆虐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黎明,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透过图书馆高窗的彩色玻璃,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时,埃蒙德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甚至带着一丝殉道者般的狂热。
他回到了家中。
塞勒丝蒂亚看到他憔悴的模样,吓了一跳,关切地迎了上来。
埃蒙德没有过多解释,他只是紧紧拥抱了妻子,感受着她腹中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命悸动。
他的动作温柔,却带着一种诀别的意味。
“我要出一趟远门,塞勒丝蒂亚。”他的声音沙哑,尽量保持着平静,“去……寻找一些问题的答案。为了我们,也为了孩子。”
塞勒丝蒂亚愣住了,她看着丈夫眼中那陌生而炽烈的光芒,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去哪里?要去多久?埃蒙德,你知不知道我……”
“别问。”埃蒙德打断了她,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痛苦与不舍,但随即被更强大的决心覆盖,“相信我。等我回来,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他没有给她更多追问的机会,也没有透露目的地是那片令人闻之色变的死亡荒漠。
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个行囊,里面只有最基本的水囊、干粮、以及那本写有批注的古籍。
在妻子充满了担忧、困惑与泪水的目光中,埃蒙德毅然决然地转身,踏出了家门,融入了王都清晨尚未完全苏醒的街道。
他没有回头。
他向着西南方,向着那片被传说与死亡笼罩的荒漠,迈出了追寻“真理”的第一步。
他并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等待他的并非智慧的醍醐灌顶,而是一个精心编织的、足以吞噬灵魂的黑暗陷阱。
……
埃蒙德的追寻之路,远非诗歌中描绘的那般浪漫与充满启示。
它是由血汗、疲惫与不断滋生的绝望铺就的荆棘之途。
离开王都的庇护,他很快便体会到了现实的残酷。
通往西南方的道路并非坦途,盗匪、恶劣的天气、匮乏的补给,每一样都在消耗着他的体力与意志。
他变卖了随身携带的、为数不多的值钱物品,换取必要的食物和简陋的装备。
夜晚蜷缩在冰冷的岩石或废弃的驿站角落,听着荒野中不知名野兽的嚎叫,紧握着胸前那枚妻子塞给他的护身符,那是他唯一的精神慰藉。
他曾因误食有毒的野果而呕吐不止,几乎脱水而死;也曾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山洪中丢失了大半干粮,仅以身免;更曾遭遇凶恶的剪径强盗,靠着一点运气和装死才侥幸逃脱。
每一次濒临绝境,他都会拿出那本古籍,反复咀嚼着那句批注,用它来点燃自己即将熄灭的信念之火。
“万千疑问之终点……无尽答案之源头……” 他喃喃自语,如同最虔诚的信徒诵读经文,任由那虚幻的“真理之光”指引着自己,在现实的泥沼中艰难跋涉。
不知走了多久,他衣衫褴褛、形容枯槁地闯入了一片与周围荒凉景象截然不同的、生机勃勃的森林。
这里古木参天,枝叶蔽日,空气湿润而清新,仿佛是一片被神灵祝福的净土。
鸟鸣声声,溪流潺潺,与之前经历的苦难形成了鲜明对比。
在这片森林的深处,他找到了一处幽静的湖泊。
湖水清澈如镜,倒映着蓝天白云与四周苍翠的林木,美得如同仙境。
而在湖畔边,一块约一人高巨石旁,站着一位吟游诗人。
他穿着色彩斑斓的旅行长袍,怀中抱着一把老旧的鲁特琴,却并未弹奏,只是静静地、出神地望着那块巨石,仿佛在凝视着某种亘古的秘密。
埃蒙德被这宁静祥和的景象所触动,多日来的疲惫似乎也减轻了几分。
他走上前,礼貌地询问道:“旅人,请问您在看什么?”
吟游诗人缓缓转过头,露出一张玩世不恭却又带着深邃忧郁的脸。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指着那块表面凹凸起伏的巨石,含糊地说道:
“看这块石头……或许你会觉得它平平无奇,” 他的手指虚划着石面,“但将来,这里会铭刻下一个人的罪。很深、很重的罪。”
埃蒙德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除了大了点。他困惑地皱起眉头:“罪?谁的罪?为何会刻在这里?”
吟游诗人收回目光,看向埃蒙德,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近乎怜悯的弧度:“时候到了,自然知晓。就像你追寻的答案,时候到了,也自然会……找到你。”
他的话如同谜语,让埃蒙德心中莫名一悸。但他并未深究,只当是吟游诗人惯有的故弄玄虚。
他在湖边补满了水囊,清洗了满脸的风尘,感受着这片森林短暂的安宁。然后,他告别了那位奇怪的诗人,再次踏上旅程。
……
穿过森林,眼前景象陡然一变。
无垠的、死寂的黄色沙海取代了苍翠的绿色,灼热的风卷着沙粒扑面而来,如同地狱的吐息。
死亡荒漠,到了。
与森林的生机相比,这里才是真正的绝地。
埃蒙德义无反顾地踏入了这片不毛之地。
最初的几天,他还能依靠带来的干粮和湖中补充的清水支撑。
但很快,食物见底,水囊以惊人的速度干瘪下去。
毒辣的太阳如同悬挂在头顶的熔炉,无情地炙烤着大地与他龟裂的皮肤。
放眼望去,除了起伏的沙丘,便是偶尔出现的、枯死不知多少年的荒漠树。
他出现了幻觉。
有时是妻子塞勒丝蒂亚在向他招手,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有时是图书馆中那些先贤的幻影,在对他摇头叹息;有时则是无边无际的、流淌着清澈河水的幻象,引诱着他扑向滚烫的沙地……
他的嘴唇干裂出血,意识开始模糊,脚步踉跄,如同一个在烈焰中行走的幽灵。
“答案……源头……” 他机械地重复着这几个字,支撑着早已超越极限的身体。
就在他即将彻底倒下,意识沉入永恒黑暗的前一刻。
他恍惚间抬起头。
在那因热浪而扭曲的视线尽头,一座沙丘之上,赫然出现了一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