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影并非海市蜃楼般的虚幻,而是无比真实,甚至散发着一种压倒性的、令人无法直视的威仪。
他身披样式古朴、仿佛由光线本身编织而成的金色战袍,周身沐浴在一层柔和却无比纯粹的圣洁金光之中。
他的面容英武非凡,眼神明亮如指引方向的晨星。
仅仅是被那目光注视,埃蒙德濒临崩溃的灵魂就感到一阵莫名的战栗与……一种无法言喻的熟悉与敬畏。
这张脸,他在圣像壁画上见过无数次!在无数赞颂人类崛起的史诗中被反复传唱!
“德……德坎尔珑……人神……陛下?!” 埃蒙德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充满了无法置信的震惊与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
他追寻的答案!
他梦寐以求的真理!
竟然……竟然以这种形式,在他最绝望的时刻,降临在他的面前!
是了!
也只有这位引领人类挣脱枷锁、最终化入群星的伟大神只,才能拥有如此纯粹的圣光,才能知晓那终极的真理!
巨大的激动与虔诚瞬间冲垮了埃蒙德最后的理智与戒备。
他几乎是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挣扎着、连滚爬爬地扑倒在滚烫的沙地上,以最卑微、最虔诚的姿态,向着沙丘顶端的身影顶礼膜拜,额头深深抵入灼热的沙砾之中,泪水混合着沙土从眼眶涌出。
“迷途的羔羊啊……”
一个宏大、温和、仿佛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的声音响起,带着无尽的慈悲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洞悉一切的智慧。
“你为何在此荒芜之地徘徊,忍受如此苦楚?”
埃蒙德颤抖着,泣不成声:“我……我追寻真理……追寻改变这沉沦世道的答案……求陛下……指引迷津!”
沙丘顶端,“德坎尔珑”那金光笼罩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悲悯的微笑。
“抛却凡俗的枷锁与无谓的疑虑吧,我迷茫的孩子。” 那声音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真理,并非藏在故纸堆中,亦非源于闭门的苦思。它需要牺牲,需要奉献,需要……踏上那通往至高的阶梯。”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那仿佛由光构成的手掌中,凭空浮现出一物。
那是一块约莫拳头大小、形状不规则、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内敛、仿佛凝固血液般暗红色的奇异石头。
它并不璀璨,却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散发出一种古老、沉重、甚至带着一丝不祥的诡异波动。
“看,这便是真理的基石,”德坎尔珑的声音庄严肃穆,仿佛在颁布神谕,“亦是你所寻求之答案的具现。”
他的目光投向遥远的东方,仿佛穿透了时空。
“携带它,回到我的国度,我的故乡。在那里,为它建造起一座通天之塔,一座足以承载凡世所有疑问与渴望的巴别塔。”
“将此石供奉于塔之巅,以最虔诚的信念日夜礼拜。当时机成熟,塔身贯通天地之时,你,以及所有信奉者,都将得到你们梦寐以求的……最终的答案与救赎。”
巴别之塔?供奉此石?最终答案?
这突如其来的“神谕”让埃蒙德本就混乱的头脑更加眩晕。
狂喜与一种本能的不安在他心中激烈交战。
他挣扎着抬起头,再次望向那块被称为“真理基石”的暗红石头。
这一次,在极近的距离,在“德坎尔珑”那无可置疑的圣光映照下,他却猛然发现,那石头内部,仿佛并非凝固的晶体,而是在极其缓慢地、如同活物般……搏动?
其深处流转的暗红光泽,并非神圣,反而像是流动的粘稠血液。
不对!
这感觉……与他所知的、任何描述德坎尔珑神力与圣物的典籍记载都截然不同!甚至……背道而驰!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让他瞬间如坠冰窟,浑身冰冷!
他猛地再次抬头,死死盯着沙丘顶端那金光万丈的身影,声音因极致的恐惧与醒悟而颤抖:
“你……你不是德坎尔珑陛下……你是谁?!这是什么鬼东西?!”
沙丘顶端的“德坎尔珑”闻言,脸上的悲悯与庄严如同褪去的潮水般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早已料到他会如此反应的漠然。
那周身的圣洁金光如同被投入墨汁的清水,迅速黯淡、扭曲、变质,转化为一种深沉、粘稠、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黑暗!
金光战袍化为漆黑的铠甲,英武的面容被狰狞的恶魔颅骨头盔所覆盖,只留下两道深不见底的阴影眼窝。
吸血鬼之王,涅戈斯!
或者说,是继承了涅戈斯神格与诅咒的……吟游诗人!
“反应不算太慢,”“血之王”那低沉、带着金属质感与无尽冰冷的声音响起,没有了丝毫伪装,“但,这改变不了什么。”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软在沙地上的埃蒙德,如同看着一只徒劳挣扎的蝼蚁:
“接受它,按照我的话去做。你,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甚至……触摸到你所渴望的真理边缘。”
他的目光扫过埃蒙德怀中那本古籍,以及他紧紧攥着的、妻子的护身符,声音里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
“或者,拒绝。然后带着你的疑问、你的执着,以及对你妻儿的无尽愧疚,化为这荒漠中又一具无人问津的枯骨。你的妻子会在绝望中生下遗腹子,然后独自承受贫苦、流言与失去丈夫的痛苦,最终郁郁而终。你的孩子,将永远不知道父亲的模样,在苦难中挣扎求存……这就是你追寻真理所愿意支付的代价吗,埃蒙德修士?”
每一个字都如同最恶毒的冰锥,狠狠刺入埃蒙德的心脏,将他所有的退路与幻想彻底粉碎!
他浑身颤抖,看着手中那块散发着不祥波动的暗红血石,又仿佛看到了妻子塞勒丝蒂亚温柔而充满期盼的脸,听到了那未出世孩子微弱的心跳……
拒绝,意味着立时死亡,并牵连挚爱之人坠入深渊。
接受,意味着拥抱这显而易见的邪恶,成为魔鬼的傀儡,去建造那座名为“巴别”的……恐怕是通往更大灾祸的阶梯。
这是一道没有正确选项的残酷选择题。
时间仿佛凝固。
灼热的风卷着沙粒抽打在他脸上,如同命运的鞭挞。
最终,埃蒙德眼中最后一丝光芒熄灭了。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向着沙丘顶端那黑暗的身影,低下了曾经高傲地追寻真理的头颅。
“……我……接受。” 声音干涩嘶哑,仿佛每一个字都在灼烧他的喉咙与灵魂。
“明智的选择。” 血之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他抬起另一只手,一点暗金色的光芒在他指尖凝聚,化为两样东西,缓缓飘落至埃蒙德面前。
一样,是一枚长钉,钉身上刻满了无法解读的、令人眩晕的扭曲符文。
另一样,则是一卷仿佛由阴影与凝固的黑暗编织而成的古老卷轴,自动在埃蒙德面前展开。
卷轴之上,用一种仿佛燃烧着的暗红色文字,书写着十三条含义晦涩、却又仿佛直指人心欲望与恐惧的“神谕”。
它们涉及权力、信仰、恐惧、背叛、牺牲……每一条都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又像是一把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你很快就会用到它。” 血之王淡淡地解释道,仿佛在谈论一件普通的工具,“而这十三条神谕,将是你获取尘世威信、建立属于你的新秩序的基石。”
埃蒙德茫然地看着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长钉和那卷令人心悸的黑暗卷轴。
“可是……我该如何……让人相信这些?” 他声音微弱。
血之王那隐藏在狰狞头盔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虚空,落在了遥远王都中那个正在缝制婴儿衣物、脸上带着母性光辉的温柔女子身上。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最极致的残忍:
“当需要用笔墨书写这些神圣之言时……”
“你的妻子塞勒丝蒂亚,以及她腹中你的血脉……”
“他们的鲜血,便是最具说服力的……墨水。”
这句话如同最终的丧钟,在埃蒙德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最后的、绝望的挣扎与愤怒:“不!!你不能——!”
“选择权在你,埃蒙德。” 血之王打断了他,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如同要融入这无尽的荒漠与黑暗之中,“是带着真理回归,拯救帝国无数家庭于你所见的沉沦,还是让一切都随着你的固执化为乌有……”
他的声音逐渐飘渺,最终只剩下淡淡的余音在热风中消散:
“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巴别塔……必须在命运之轮转向之前,矗立起来……”
话音落下,沙丘顶端的身影彻底消失。
灼热的烈日重新毫无遮挡地炙烤着大地,仿佛刚才那一切惊心动魄的对峙与交易,都只是一场濒死之人的疯狂幻觉。
但埃蒙德手中那冰冷沉重的暗红血石,面前那枚诡异的长钉,以及那卷自动合拢、却已将十三条黑暗神谕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阴影卷轴,无比真实地告诉他,
这不是梦。
他用颤抖的双手,捡起了血石、长钉和卷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