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空木杯，与美一世交换了一个眼神。老牧师杰米无疑是我们目前最直接的突破口。在他被酒客们的哄笑和质疑淹没、颓然缩向角落一张空桌时，我们起身走了过去。
“愿……愿安宁与您同在，”我模仿忆中某些宗教徒的问候方式，在他对面坐下，同时示意美一世去柜台再买一杯黑麦酒。“我们听到了您的话，心中感到不安。或许……我们可以谈谈？”
老杰米抬起浑浊的双眼，警惕地打量着我们。他脸上的皱纹如同干涸河床，深深刻着恐惧与疲惫。美一世将一杯新买的酒放在他面前，动作刻意显得笨拙，符合我们伪装的身份。
“谈什么？你们是外乡人……也想嘲笑一个老糊涂的疯话吗？”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戒备。
“不，”我压低声音，让自己听起来尽可能真诚，“我们并非此地人，只是路过。但在我们的信仰里，圣物失窃绝非小事，尤其是与预言相关的圣物。”我刻意模糊了“信仰”的具体指向。
老杰米盯着我看了半晌，又瞥了一眼面前浑浊的酒液，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显然急需酒精来镇定心神，也可能需要一点来自外界的、哪怕是陌生的善意。他最终端起杯子，狠狠灌了一大口。
“信仰？哼，这年头，还有几个人真正信仰什么……”他苦笑一声，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丝水光，“连教堂的地窖都不再安全了……女神的圣徽被倒置，还用……还用某种黑色的污物涂抹……那是亵渎！赤裸裸的亵渎！”
他激动起来，干瘦的手指紧紧抓住木杯。我适时表现出关切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愤怒：“竟有如此恶行！牧师先生，我们虽力量微薄，但或许能提供一些帮助。至少，可以倾听。”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或许是我们表现出的“虔敬”态度打动了他，老杰米的戒备心稍稍放松。“帮助？你们能帮什么……守卫都查不出什么，那些官老爷只关心税收……”他喃喃道。
我趁机道：“我们初来乍到，盘缠所剩无几，本也找不到地方落脚。如果……如果您不嫌弃，我们愿意支付这杯酒钱，并且，能否恳请您允许我们在教堂的某个角落借宿一晚？我们可以帮忙做些杂活，也算是为平息这场亵渎尽一点心意。”
这个提议有些冒昧，但在当前情境下却显得合情合理——两个落魄但似乎心怀信仰的外乡流浪者，寻求一位刚刚遭受打击的牧师的庇护。我刻意提到了“支付酒钱”，这对一个显然不宽裕的底层牧师来说，是个不小的善意信号。
老杰米愣了一下，看着我们，目光在我们洗得发白的粗亚麻布衣服和沾染尘土的脸上逡巡。他似乎在权衡，最终，对陪伴和一丝实际好处的需求战胜了疑虑。“……教堂后面有个堆放杂物的小房间，虽然破旧，但总比露宿街头强。”他叹了口气，“至于酒钱……谢谢你们了。”
他举起杯子，又将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你们是好人……比城里那些家伙好多了。”他压低了声音，带着酒气凑近了些，“知道吗？最近城里来了个女人，自称是什么医生，在广场边上开了个诊摊。弄些稀奇古怪的草药，装神弄鬼……居然还真有人信她！连来做祈祷、寻求女神慰藉的人都少了！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对劲了……”
“女医生？”我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确实古怪。感谢您的提醒，我们会留意的。”
付清了所有人的酒钱后（这笔小小的开销让老牧师看我们的眼神更添了几分感激），我们跟着步履有些蹒跚的老杰米离开了嘈杂的酒馆。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暗下来，狭窄的街道上弥漫着傍晚的湿冷雾气，两旁破败的房屋窗户里透出零星昏黄的光。
老杰米絮絮叨叨地引着我们往教堂方向走，嘴里不停咒骂着窃贼，担忧着大灾变的预言，偶尔又对那位神秘的女医生表示不满。我们只是静静听着，从中筛选可能有用的碎片信息。
就在我们穿过一个相对开阔的、似乎是集市广场的地方时，一阵能量的微弱波动和人群的喧哗声吸引了我们的注意。
广场中央，不知何时围起了一圈人。圈子内，两个人正在对峙。
一边是个穿着褪色蓝色长袍的年轻人，手持一根看起来像是镶嵌着劣质水晶的木杖，脸上带着紧张和故作镇定。另一边则是个身材矮壮、披着兽皮的光头大汉，他双手空着，但指缝间有微弱的土黄色光芒在凝聚。
“是马林和那个外来的夯货巴德！”老杰米嘟囔了一句，停下了脚步，似乎也打算看热闹，“这两个家伙，又为了一块沼泽蜥蜴皮吵起来了……真是……”
围观的人群发出兴奋的低语和起哄声。我和美一世也停下脚步，隐在人群边缘观望。
“巴德！那块蜥蜴皮是我的猎物！你必须把它还给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名叫马林的年轻法师挥舞着法杖，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尖利。
“放屁！明明是我先发现的！有本事你来拿啊，玩棍子的小白脸！”巴德粗鲁地吼道，双手猛地向前一推。
一股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能量波动涌现，地面上的几块碎石猛地飞起，砸向马林。
马林急忙挥动木杖，口中念诵着含糊的音节，一层淡蓝色的、几乎透明的光幕出现在他身前。碎石打在光幕上，发出“噗噗”的闷响，被弹开，但那光幕也剧烈晃动，颜色变得更加稀薄。
“灵力外放，元素粗控……能量利用效率低于百分之零点三，结构稳定性极差。”美一世的声音在我脑海中直接响起，带着纯粹的客观分析，“类似原始萨满巫术与不完整元素冥想的结合体，危险系数低。”
我微微点头。在我们经历过归墟那吞噬一切的虚无，以及见识过星舰级别的能量操控后，眼前这场对决，确实如同孩童嬉闹般原始而拙劣。但这是我们第一次亲眼目睹这个世界的“超凡力量”，具有重要的观察价值。
马林似乎被激怒了，他再次念咒，法杖顶端的水晶亮起微光，一颗拳头大小、摇曳不定的火球凝聚出来，晃晃悠悠地射向巴德。
巴德吼叫一声，双手拍向地面，一面厚度不过寸许、由泥土和碎石仓促凝聚的矮墙在他面前升起。
火球撞在土墙上，“轰”的一声炸开，火星四溅，灼热的气浪让前排的围观者惊呼后退。土墙被炸开一个大洞，巴德也被冲击力掀了个趔趄，兽皮披风上沾了不少火星，显得有些狼狈。
马林释放出这颗小火球后，脸色也苍白了几分，拄着法杖微微喘息。
“能量输出峰值约等于标准爆燃手雷十分之一，凝聚度低下，散射严重。防御结构松散，抗冲击能力不足。”美一世继续冷静地点评。
场中的两人显然都消耗不小，互相怒视着，但似乎都没有能力立刻发出下一击。气氛一时僵持。
“够了！”
一声苍老却带着威严的喝声响起。只见一个穿着老旧锁子甲、腰间佩剑的白发老者推开人群走了进来，他眼神锐利，扫过马林和巴德。“在集市动用超凡力量私斗，是想被守卫队抓去矿场干活吗？还是觉得今年的‘超凡税’交得太少了？”
马林和巴德看到老者，气势顿时矮了半截。
“霍夫曼队长……”马林讷讷地收起了法杖。
巴德也散去了手上的黄光，嘟囔道：“是这小子先……”
“我不管谁先谁后！”霍夫曼队长打断了他，“要么现在立刻散去，要么跟我回守卫所‘好好谈谈’！”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忌惮，最终悻悻地各自收起架势，在围观人群的嘘声和议论中，灰头土脸地分头离开了广场。
老杰米在一旁摇头：“唉，这些年轻人，有点微末本事就不知天高地厚……还是女神教导的安宁与忍耐才是正道啊……”
我和美一世则默默将刚才观察到的一切记下。这个世界的超凡力量水平确实低下，但确实存在。而且，似乎还有类似“超凡税”这样的管理制度。那个叫霍夫曼的守卫队长，身上有种历经沙场的沉稳气息，虽然感觉不到明显的能量波动，但恐怕也不是易与之辈。
这场小小的闹剧，像是一个意外的插曲，让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武力层次有了初步的直观了解。相比于那失窃的预言圣典和可能存在的时空乱流碎片，这种层级的魔法对决确实只能算是“热闹”。
但谁能保证，水面之下，没有隐藏着更强大的存在呢？
“走吧，”我对老杰米说，同时也对美一世示意，“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去教堂安顿下来。”
老牧师点点头，继续引路。而我们，则带着对女医生的好奇、对刚才那场低烈度魔法对决的评估，以及对即将调查的教堂失窃案的思考，踏着黏腻的石板路，融入了愈发深沉的暮色之中。线索在增加，而这个世界的轮廓，也在这污浊的空气和零星的事件中，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