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高悬在湛蓝的天空正中,炽烈的光芒将官道晒得发白。吕布一马当先,龙象马雪白的鬃毛在阳光下如同不会融化的雪一样。
八百飞骑紧随其后,马蹄踏起漫天黄尘,在干燥的空气中形成一道移动的烟柱。
“加快速度!”吕布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骑兵耳中。他不需要回头,就能听到身后整齐的应答声和骤然加紧的马蹄声。
并州飞骑是吕布亲手训练的精锐,虽然人人披着甲,但马速丝毫不减。队伍保持着完美的楔形阵列,如同迁徙的雁群般有序向前推进。
每隔大概二十里路,吕布就会举手示意,全军同时减速,让战马稍作喘息,饮几口水,然后换用备用马,然后再次加速。
午后阳光开始偏斜,官道旁的影子渐渐拉长。四队斥候轮流往返,每次来到吕布面前汇报时都摇头说道:“前方三十里无异状。”
吕布面无表情地点头,猩红披风在疾驰中向后飘扬。这样的平静反而让他心生警惕——乱世之中,太过顺利的行程总显得不真实。
他时不时抬头观察四周,目光扫过远处低矮的丘陵和近处稀疏的树林,右手始终按在方天画戟的戟杆上。
太阳渐渐西沉,将天地染成一片金黄。飞骑已经连续奔驰了六个时辰,人马皆露疲态,但队伍依然整齐。
战马口鼻喷出的白气在斜阳中格外明显,铠甲碰撞发出有节奏的铿锵声。
“将军,距离黄河还有十里!”前方斥候返回报告。
吕布抬眼望去,远处地平线上已经能够看到一条银带似的反光。他抬手示意,全军速度稍减。
当最后一道夕阳将云彩烧成紫红色时,吕布率领的飞骑终于抵达了黄河北岸。宽阔的河面在暮色中泛着暗沉的光泽,对岸已经看不真切,只能见到零星灯火。
“依河扎营!,然后斥候分远,中,近三批轮流警戒。”吕布下令,声音中带着一日奔袭后的沙哑。
训练有素的士兵们立即行动起来。不需要更多指令,各队自觉分工——有人负责警戒,有人照料马匹,有人开始搭建营帐。
吕布翻身下马,亲手为龙象马卸下鞍具。还有备用的汗血宝马的马鞍,检查它的四肢和蹄铁。战马轻嘶一声,转过头来蹭他的肩甲。
“今日辛苦你了。”吕布低声说道,冷硬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柔和。他取出一把精料喂给龙象马,这才走向正在搭建的主帐。
营地很快初具规模,栅栏立起,帐篷排列整齐。炊烟开始升起,与河面上渐渐弥漫的夜雾交融在一起。士兵们轮流到河边饮马、取水,一切都井然有序。
吕布站在河岸高处,望着对岸隐约的灯火。夜风拂过他汗湿的战袍,带来一丝凉意。明日他们就要继续向北到达武泉,然后按计划前往雁门郡。此刻的宁静,像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喘息。
“加强夜间警戒。”他对身后的飞骑说道,目光仍停留在对岸的黑暗中,“越是平静,越不可大意。”
吕布伫立良久,直到最后一抹霞光没入地平线下,整个营地没入黄河岸边的夜色之中,唯有点点篝火在黑暗中闪烁,与天上的星光交相辉映。
暮色渐浓,黄河水汽氤氲的营地里,吕布高大的身影停在一个瘦小的身影前。
“怎么样?马背上的孩子?”他的声音比平日稍低,铠甲在火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我们的急行军你还受得了么?”
阿云猛地抬头,脸上还带着明显的疲惫,却硬撑着挺直腰板说道:“小狗才受不了呢!我好着呢!”她话音未落,正要向前迈步证明自己,却不自觉踉跄了一下,双腿明显僵硬得不听使唤。
吕布看着她强撑的模样,不禁摇头。那摇头里没有责备,反而带着几分难得一见的无奈。他目光扫过她微微发抖的双腿,忽然伸手将她背上的军帐行李拎了过来。
“跟我来。”吕布简短地说,转身向自己的大帐走去。
阿云愣了一瞬,急忙跟上,却因为腿脚酸疼走得歪歪扭扭。吕布刻意放慢了脚步,猩红披风在傍晚微风中轻轻摆动。
来到主帅大帐后方一块平整空地,吕布将行李放下。“就这里。”他说着,已经开始动手展开毡布。
阿云慌忙上前要帮忙,却被吕布一个眼神制止。“站着别动。”他命令道,手上动作却不停。
只见他利落地将支架插入土中,动作精准有力。那双惯握方天画戟的手,此时摆弄起帐篷支架竟也娴熟非常。
他不需要测量就能找准间距,不需要试错就能将支架扣得严丝合缝。不过片刻功夫,一个牢固的小帐就立了起来。
吕布单膝跪地,仔细地将毡布边缘压实在泥土中,又搬来几块石头加固四角。最后,他从自己帐中取来一张额外的毛皮垫,铺在刚刚搭好的帐篷里。
“夜间河风冷,”吕布起身,语气依旧平淡的说道:“比你想象的要冷。”
阿云站在那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见吕布已经转身走向自己的营帐。走到帐门前,吕布忽然停步,侧头丢下一句话说道:
“明日卯时出发。若起不来,就留在这里喂狼。”
帐帘落下,遮住了他高大的身影。阿云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牢固的小帐,又看看自己还在发颤的双腿, 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坐进了帐篷里。毛皮垫出人意料的柔软,隔绝了地面的寒气。
主营帐内,吕布透过帐帘的缝隙向外瞥了一眼,见那孩子已经钻进帐篷,这才轻轻将帘子完全放下。
吕布掀帘步入军帐,沉重的帐幕落下,将外间的嘈杂与人声隔绝。帐内只点了一盏牛油灯,昏黄的光晕在行军地图上摇曳,将他高大的影子投在帐壁上,随火光微微晃动。
他卸下肩甲,随手搁在兵器架上,发出沉闷的金属碰撞声。一日疾驰的疲惫此刻才从筋骨深处渗出,但他腰背依旧挺直如松。指尖按在羊皮地图上,沿着今日行过的路线缓缓划过,最终停在黄河北岸的位置。
明日,再有三四日便可抵达雁门郡边城强阴县。他的目光在那片区域久久停留,仿佛能穿透地图,看见真实的崇山峻岭与可能潜伏其间的危险。
帐外忽然传来士兵恭敬的声音说道:“将军,吃食好了。热的粟米粥和被火加热过的肉干。”
吕布头也未抬,目光仍锁在地图上,声音平稳地传出帐外说道:“去给旁边的那个帐篷送去吧。”他顿了顿,补充道,“一会我自己出去吃。”
帐外士兵应了一声“是”,脚步声便朝着帐后那个新搭的小帐篷去了。吕布这才抬眼,帐帘缝隙间,可见士兵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和一小碟软化的肉干,走向后方。
吕布静立片刻,听着外面细微的动静——士兵的交代声,和一个强压着疲惫、努力显得轻松的回应用“多谢大哥!”。直到那边的帐帘落下,一切重归寂静。
吕布这才转身走出主帐。夜风带着黄河的水汽扑面而来,清凉了许多。篝火旁,属于他的那一份粟粥和肉干还温在火边。
他端起来,并不就座,只是站着,目光扫过井然有序的营地,掠过远处巡逻士兵的身影,最终落向河对岸沉沉的黑暗。
他吃得很快,几乎是机械地吞咽,滋味于他而言并不重要,只是补充体力必需的过程。粥温热,肉干被火烤得软了些,嚼起来不再费力。
吃完最后一口,吕布将陶碗搁回火边,目光又一次不由自主地瞥向自己军帐后方那个安静的小帐篷。里面没有任何声响,想必那嘴硬的女孩已是累极睡去。
吕布转身重回帐中,帐帘落下,将他的身影再次吞没。唯有地图前的灯火,又亮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