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园里静得可怕,那股浩瀚的威压并未消散,反而更沉了,沉得像是整片天都压在了两人肩头。胤禛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握着清仪的手心里全是汗,但他咬着牙没松手。
清仪脸色白得透明,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能感觉到天道意志正在一寸寸检视他们,像最严苛的考官审阅答卷。
先看功德,那股无形的目光扫过她周身流转的金色光晕,每一丝功德之力都被仔细掂量。清仪闭着眼,任由检视,心里却很坦然,这些功德,是她这些年实打实攒下的,救江南疫病,安西北灾民,除圣山邪祟,一点一滴,清清白白。
再看龙气,胤禛闷哼一声,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紫金之气被一股力量牵引着,从经脉深处被拽出来审视。那感觉不好受,像是被人翻开了五脏六腑细细查验,但他挺直了背,任由检视,这龙气是爱新觉罗家的,更是天下万民的,正大光明。
然后轮到同心契,两人心口同时传来尖锐的灼痛,像是有烙铁在皮肉上反复熨烫,清仪疼得轻轻吸气,胤禛更是额角青筋都暴了起来。可奇怪的是,这痛里又带着某种奇异的清明,同心契的本质正在被彻底看透,那生死相随、祸福与共的誓言,被一字一句地掂量。
最后是宏愿的真诚度,清仪只觉得心头一空,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紧接着,这些年与胤禛相处的点点滴滴,从刚成亲时的疏离试探,到后来的相知相守,再到共同面对风雨、养育子女……所有记忆都被那股意志快速翻阅着。
她能感觉到胤禛的身体也僵住了,显然,他也在经历同样的审视。
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能只是一炷香,也可能已经过了几个时辰,两人如同被置于天地熔炉中淬炼,神魂被反复锻打,仅靠着彼此紧握的手和同心契那点灼热,勉强维系着最后一丝清明,就在胤禛觉得快要撑不住时,那股审视的压力忽然一松。
紧接着,一段清晰无比的信息流,毫无征兆地直接注入了两人神魂最深处,那不是声音,不是文字,而是纯粹意念的直接传达,每个字都烙进灵魂:认可。
两个字,却让胤禛和清仪同时松了口气。
【敕封:爱新觉罗胤禛、乌拉那拉清仪,为此方世界本源守护者,与山河地脉、文明气运深度绑定,非传统神只,乃特殊存在。】
清仪心头一震,成了!
【权限与职责:可调理地脉流转,感应国运兴衰,驱散大型灾厄根源。需以自身力量,默默维护此界平衡发展。】
胤禛握紧了拳。
【代价与束缚:放弃飞升至更上层世界之可能(至少在此界存续期间),寿元与此界绑定区域共存共荣,无法真正脱离此界。】
无法脱离,胤禛心里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这不是束缚,这是他求之不得的承诺。
【核心赐予:守护法则印记,赐下。】
话音未落,两道柔和却蕴含着无尽玄奥的光芒,从虚空深处落下,一道淡金,一道紫金,分别朝着清仪和胤禛的眉心飘来。
清仪下意识想闭眼,却发现自己连眼皮都动不了,那光芒就这么轻飘飘地、毫无阻碍地融入了她的眉心,钻进了神魂最深处。
胤禛那边也一样,融合的瞬间,两人浑身剧震。
清仪只觉得原本已经圆满的修为瓶颈,咔一声轻响,彻底消失了,但奇怪的是,修为并未继续增长,反而道途方向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从追求个人超脱,转向了滋养世界。她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灵力正在与脚下这片土地产生某种共鸣,仿佛成了山河地脉的一部分。
而胤禛的感觉更奇妙,他一直以来无法主动修炼的体质,在印记融合的瞬间被打破了,龙气与天地灵气之间那道无形的屏障消失了,此刻他只需心念一动,四周的灵气便自然而然地朝他汇聚。更神奇的是,他对龙气的掌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不再是本能地被动散发,而是可以如臂使指地主动引导。
一种深沉的、血脉相连的感觉,从脚底的土地涌上来,顺着经脉流遍全身。
他忽然看见了,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种新生的感知。他看见紫禁城上空盘踞的龙气,看见京城地底纵横的地脉,看见更远处山川河流的气机流转……虽然模糊,却真切存在。
清仪也睁开了眼,她的眼神比以往更加清澈,清澈得能映出整个灵园的景象,她转头看向胤禛,发现他也正看着她,两人眼中都有着难以置信的震动。
“胤禛,”清仪轻声开口,声音有些发颤,“你感觉到了吗?”
胤禛点头,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感觉到了,像是成了这山河的一部分。”
他说着,尝试着将一缕龙气引向脚下的土地,淡金色的气流从他掌心溢出,渗入泥土中,紧接着,以他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青翠,连那株古梅树都似乎挺拔了几分。
清仪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却红了,“仙凡寿元的矛盾,解决了。”
是啊,解决了,不是她放弃飞升陪他百年,也不是他想办法延寿陪她千年,而是从此他们都与这方世界共生,世界在,他们在;世界荣,他们荣。
胤禛伸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怎么哭了?”
“高兴的。”清仪靠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胤禛,咱们能一直在一起了,真的能一直在一起了。”
胤禛紧紧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许久才哑声道:“嗯,一直在一起。”
天空中的威压不知何时已经散去,云层恢复了正常的流动,灵园里风重新吹起,竹叶沙沙作响,一切都恢复了寻常,却又与寻常不同。
苏培盛在月洞门外等得心焦,终于听见里头有了动静,才敢探头往里看,这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
皇上和娘娘还站在古梅树下,可不知怎的,明明还是那两个人,却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像是蒙尘的明珠被拭净了,整个人都透着股说不出的清明通透。
“苏培盛。”胤禛的声音传过来。
“奴才在!”苏培盛忙小跑着过去。
“准备热水,朕和娘娘要沐浴更衣。”胤禛吩咐道,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让御膳房备些清淡的粥菜,要温补的。”
“嗻!”
苏培盛领命退下,心里却还在纳闷,斋戒七日,按理说该憔悴些才是,怎么两位主子反倒精神头更足了?尤其是皇上,那眼神清亮得,比年轻了十岁似的。
等人走远了,清仪才轻轻推了推胤禛:“咱们这算成了?”
“成了。”胤禛肯定地点头,牵着她的手慢慢往竹屋方向走,“从今往后,咱们就是这方天地的守护者了,调理地脉,庇护苍生,这担子可不轻。”
“但值得。”清仪接话,抬头看他,眼里有光,“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多重的担子都值得。”
胤禛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阳光透过竹叶洒在她脸上,那张清丽的面容此刻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晕,美得不似凡人。
他忽然想起前世,想起养心殿那些冰冷的长夜,想起最后孤身一人坐在龙椅上的凄凉,而此刻,眼前这个人,这个与他生死相许、如今又与他命运相连的人,正真真切切地站在他面前,握着他的手,眼里心里都是他。
“清仪,”他低声道,“这一世,朕真的圆满了。”
清仪笑了,伸手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我也是。”
竹影摇曳,清风徐来。远处传来苏培盛指挥太监抬热水的声响,隐隐约约,却衬得这片竹林更加宁静。
两人相拥而立,谁也没说话,只静静感受着彼此的存在,感受着体内新生的力量,感受着与这方世界血脉相连的奇异羁绊,仙凡之隔,从此不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