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声哗哗作响,衬得厨房里一片死寂。
方尘的那个问题,像一枚精准的鱼雷,直接命中了我心底最深、最不敢触碰的雷区。
“五年前那个让你非要离开我的理由,现在……还作数吗?”
我握着盘子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温水冲刷在盘子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有些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却远不及我心底突然涌起的那片冰寒。
他问了。他终於还是问了。不是在昨晚情绪失控的醉酒时,不是在今早剑拔弩张的质问下,而是在这样一个看似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温存余温的夜晚,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语气,问出了这个横亘在我们之间整整五年的、最核心的问题。
我该怎麽回答?
告诉他,作数?那个因为家庭巨变、负债累累、自尊心破碎而编造的理由,那个我自以为是保护他却深深伤害了他的谎言,它的核心——我们之间的云泥之别,我那不堪重负的现实——从未改变?我只是从一个负债累累的穷学生,变成了一个失业且依旧拮据的大龄女青年?
还是告诉他,不作数了?经过五年,我依然没能变得足够好,足够与他比肩,但我後悔了?我发现自己错得离谱?我发现没有他的这五年,我过得并不好?
无论哪种答案,都让我难以启齿。前者显得我冥顽不灵,後者则将我所有的脆弱和狼狈彻底暴露在他面前。
我关掉水龙头,厨房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我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我没有回头,依旧背对着他,机械地擦着手里已经洗乾净的盘子,水滴沿着瓷盘边缘滑落,像极了我此刻无声煎熬的心情。
“方尘,”我的声音乾涩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现在再提,还有什麽意义呢?”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苍白无力的逃避。
身後传来他一声极轻的嗤笑,充满了嘲弄,不知是嘲弄我,还是嘲弄他自己。
“过去?”他重复着这两个字,脚步声响起,他朝我走了过来。强大的压迫感再次从背後笼罩住我。“顾微微,你看着我。”
我的脊背僵直,几乎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热度,离我很近,很近。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转过身,不得不直面他。
他靠在料理台上,双臂环胸,低头看着我。灯光从他头顶洒下,在他深邃的眼窝处投下小片阴影,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更加莫测难辨。那里面没有了早晨的暴怒,也没有了刚才吃饭时那点微妙的缓和,而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让人窒息的认真和执拗。
“对我来说,它过不去。”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那个理由,像根刺一样扎在我心里五年。我以为你移情别恋,以为我做了什麽让你看不起,甚至以为你从头到尾就没认真过……我他妈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过……”
他顿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的痛楚:“没想过会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得了绝症这种蠢到家的理由!虽然是假的,但至少给了我一个方向——你当年离开,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出了某种‘问题’,对吗?”
他的推理能力惊人地精准,几乎已经触摸到了真相的边缘。
我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我下意识地想要否认,想要躲闪他的目光。
但他不允许。他伸出手,捏住我的下巴,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我逃脱的强势,迫使我的视线与他牢牢对上。
“告诉我,顾微微。”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磁性,却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决,“到底是什麽?五年前,你到底遇到了什麽过不去的坎,需要你用推开我来解决?我要知道真相。就现在。”
他的指尖微凉,触碰在我的皮肤上,却像带着燎原的火星。他的眼神太具有穿透力,仿佛能直直看进我灵魂最深处,将我所有隐藏的秘密都挖掘出来。
所有的防备、所有的顾虑、所有的自尊心,在他这样的目光下,节节败退。
我知道,我再也躲不掉了。
五年了,这个秘密像一块巨石压在我心口,让我喘不过气。我曾经以为独自承受是对他最好的保护,却没想到带给他的是更深的伤害和长达五年的困惑与怨恨。
也许林莉说得对,真正的爱,是坦诚,是共同面对,而不是自以为是的牺牲。
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涌上眼眶,但这一次,我没有让它们掉下来。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过、伤害过、如今又意外地重新闯入我生活的男人,心底忽然生出了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里多了几分孤注一掷的平静。
“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我告诉你。”
方尘捏着我下巴的手指微微松动了些,眼神里的执拗未减,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静静地等待着。
“五年前,我爸……”我的声音开始发颤,那个我一直不愿回忆的噩梦再次袭来,“他突发急性心肌梗塞,进了IcU。”
方尘的眉头瞬间锁紧。
“手术费,後续的治疗费,像一座山一样压下来……我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根本负担不起。”我艰难地诉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我借遍了所有能借的亲戚朋友,也只是杯水车薪。我同时打了三份工,白天上课,晚上去餐厅端盘子、去酒吧做服务生,後半夜还接翻译的活……”
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那些被焦虑和疲惫充斥的夜晚,此刻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我的声音哽咽了。
“我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压力大到内分泌彻底失调,脸色蜡黄,疯狂掉头发……我觉得自己糟糕透了,难看透了,也累得快垮掉了……”我抬起泪眼看着他,泪水终於忍不住滑落,“那个时候的你呢?方尘,你刚刚拿到顶级投行的offer,意气风发,前程似锦。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学业的差距,而是整个现实的鸿沟。”
方尘的脸色变了,震惊、恍然、难以置信,还有剧烈的心疼在他眼中交替闪过。他张了张嘴,想说什麽,却被我打断了。
“我怎麽能告诉你?我怎麽能让你看到我家里那一地鸡毛的狼狈?怎麽能让你和我一起背负那巨额的债务?怎麽能让你大好前程刚刚开始,就被我拖累?”我的情绪激动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和压抑了太久的委屈,“你那麽好,你应该有更轻松、更美好的人生,而不是被我这个负累拽进泥潭里!”
“所以……所以你就……”方尘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捏着我下巴的手彻底松开,转而握住了我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
“所以我就编了个理由,说我喜欢上别人了,说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说了一堆混帐话……然後拉黑了你所有的联系方式。”我说出了最残忍的部分,泪水决堤,“对不起,方尘……我知道那种方式很伤人,很幼稚,很愚蠢……但我当时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快被压垮了,我只想把你推得远远的,让你不被我影响……”
我终於把埋藏了五年的秘密,血淋淋地剖开在了他的面前。没有了绝症的幌子,只有赤裸裸的、关於贫穷、债务和自卑的残酷真相。
说完之後,我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低下头,不敢看他的表情。等待着他的审判。是愤怒於我的隐瞒?还是鄙夷於我家的不堪?或是庆幸当年终於摆脱了我这个大麻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预想中的暴怒并没有来临。
抓住我肩膀的手,力道却渐渐松了。然後,那双手缓缓上移,捧住了我的脸。
他的手掌温热,甚至有些烫人,带着轻微的颤抖。拇指温柔地、一遍遍地擦去我脸颊上的泪水,动作轻柔得仿佛我是什麽易碎的珍宝。
我惊讶地抬起泪眼朦胧的脸。
我看到方尘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所有的愤怒、质问、冰冷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翻涌着的、几乎要将我淹没的心疼、痛楚和……深深的自责。
“所以……”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所以那段时间你突然瘦了那么多,脸色那么差,总是说很累……我不是没有察觉……我只是……我只是以为你学业压力大……我竟然……竟然没有多问几句……没有逼你说出来……”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懊悔和痛苦。
“我他妈居然就信了你那套鬼话!信你真的嫌贫爱富!信你移情别恋!我就那么……就那么放你走了?!”他说着,情绪陡然激动起来,声音里带上了压抑的哽咽,“顾微微!你这个傻子!天大的傻子!你为什麽不告诉我?!钱算他妈的什麽东西!有什麽我们不能一起扛过去的?!你以为那样就是为我好?你知不知道这五年我是怎麽过的?!我他妈恨不得……”
他後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那浓烈的情感已经像海啸一样将我席卷。
他猛地用力,将我狠狠地搂进怀里,紧紧地抱住,力气大得像是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永不分离。
我的脸埋在他坚实温热的胸膛,听着他急促而有力的心跳,闻着他身上让我安心又心动的气息,所有的委屈、害怕、孤独在这一刻终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我伸出手,紧紧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五年了。整整五年。
压在心口的巨石终於被挪开,虽然过程鲜血淋漓,但这一刻,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解脱。
他抱着我,下巴抵在我的发顶,一遍遍地、沙哑地在我耳边重复:
“对不起……微微……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当年太粗心……没有保护好你……让你一个人吃了那么多苦……对不起……”
他没有责怪我愚蠢的决定,没有嫌弃我家的窘迫,而是在自责,在心疼我。
这一刻,我知道,我所有的顾虑和担忧,都是多麽的可笑和多余。
我们就这样在灯光明亮的厨房里,紧紧相拥,像两只在暴风雨中失散已久终於找到彼此的困兽,互相舔舐着伤口,用体温温暖着彼此冰封了太久的心。
过了很久很久,我的哭声才渐渐平息下来,变成小声的抽噎。
他轻轻松开我一些,但双臂依然环着我,低头看着我哭得红肿的眼睛和鼻子,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温柔。
他伸出手,用指腹极轻地摩挲着我的眼角,拭去残留的泪痕。
“後来呢?”他低声问,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叔叔……现在身体怎麽样了?债务呢?都还清了吗?”
我吸了吸鼻子,点点头:“我爸後来做了搭桥手术,恢复得还不错,现在需要长期吃药静养。债务……後来我工作了,一点一点的,总算在前年彻底还清了。”
我说得轻描淡写,但这其中的艰辛,他可想而知。
他的眼眶又红了几分,捧着我的脸,额头轻轻抵着我的额头,温热的呼吸交融在一起。
“辛苦了……我的微微……受苦了……”他喃喃低语,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珍视和疼惜。
这样亲昵的称呼和举动,让我的脸颊再次烧了起来,心跳加速。
暧昧的气息在我们之间无声地流淌。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我的唇上,眼神逐渐变得幽深而炽热。
我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心跳如擂鼓。
就在他的唇即将落下来的那一刻——
咕噜噜——
一阵极其不合时宜的、响亮的肠鸣音,从我的肚子里清晰地传了出来。
…………
暧昧旖旎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我的脸瞬间爆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方尘显然也愣了一下,随即,他的胸腔震动,发出一声极其低沉而愉悦的轻笑。那笑声像是从喉咙深处滚出来,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宠溺。
他松开我,揉了揉我的头发,眼神里满是笑意:“哭了这麽久,饿了?”
我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小声嘟囔:“还……还不是因为你……”
“嗯,我的错。”他从善如流地认错,语气里却带着明显的笑意,“等着,我去给你煮碗面。”
他转身打开冰箱拿出食材,动作熟练而流畅。
我靠在料理台边,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在厨房忙碌,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温暖而踏实。
心里那片荒芜了五年的土地,彷佛终於迎来了甘霖,万物复苏,春暖花开。
面很快煮好了,是简单的葱油鸡蛋面,却香气扑鼻。
他把面端到我面前,递给我筷子:“吃吧。”
我接过筷子,低头吃了一口。面条软硬适中,汤汁鲜香,温暖的感觉从胃里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好吃吗?”他坐在对面看着我。
“嗯。”我点点头,鼻子又有点发酸。这种被人照顾着的、家常的温暖,我已经渴望了太久太久。
“以後,”他看着我,语气平静却郑重,像是在许下一个重要的承诺,“不管发生什麽事,都不准再自作主张,不准再推开我。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听见没有?”
我抬起头,对上他认真而深邃的目光。那里有温柔,有坚定,还有失而复得的珍重。
我红着眼眶,用力地点了点头。
“听见了。”
这一晚,我们之间的隔阂与坚冰,终於在泪水、坦诚和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中,彻底消融。
那一碗温暖的葱油鸡蛋面,彷佛不仅暖了我的胃,也彻底融化了横亘在我们之间最後那点看不见的隔阂。
吃完面,我主动要去洗碗,这次方尘没有阻止,只是抱着手臂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我。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审视或冰冷,而是一种……带着温度的、静静的陪伴。这种感觉很奇妙,让人安心,又忍不住心跳加速。
洗完碗,时间还不算太晚。我们一前一後走出厨房,气氛一时间又有点微妙的尴尬。巨大的秘密说开了,情感也宣泄了,接下来该做什麽?好像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那个……”我搓了搓手指,没话找话,“明天周一,你还要上班吧?早点休息?”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深邃:“嗯。你也是,别熬夜。”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记得把医生开的维生素吃了。”
“哦,好。”我乖乖点头。
他转身朝主卧走去,手搭在门把手上,却又停了下来,没有立刻开门。
我也站在原地,没有动。
空气里似乎有无形的丝线在拉扯着。
几秒钟後,他忽然转过身,大步朝我走来。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停在我面前,伸出手,非常自然地揉了揉我的头发,动作带着一丝笨拙的宠溺。
“晚安,微微。”他的声音低沉柔和。
我的脸“唰”一下又红了,心跳漏了一拍,小声回了一句:“晚……晚安。”
他这才似乎满意了,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转身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我捂着被他揉过的头发,站在原地,感觉整个人都要冒烟了。心里像是打翻了蜜罐,甜丝丝的感觉止不住地往上涌。
这一晚,我躺在牀上,翻来覆去,很久才睡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五年来的心酸,一会儿是他心疼的眼神和温暖的怀抱,一会儿又是他最後那句低沉的“晚安”。但这一次,不再是焦虑和不安,而是一种饱胀的、充满希望的幸福感。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一阵轻微的响动吵醒的。
睁开眼,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缝隙洒了进来。我看了看时间,比平时醒得稍早一些。
门外传来方尘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还有厨房里细微的叮当声。
他起来了?还在准备早餐?
我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加快了。这种被人记挂、照顾的感觉,太过久违,也太过美好。
我赶紧起牀洗漱,换好衣服,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餐桌上果然已经摆好了早餐。不再是外卖,而是看起来就很美味的火腿煎蛋和烤吐司,旁边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方尘正背对着我,站在料理台前冲咖啡。他穿着熨帖的白色衬衫和西裤,身姿挺拔,清晨的阳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清晨的光线下,他的脸部线条显得比平时柔和许多,眼神清亮。
“醒了?”他语气自然,彷佛我们已经这样共度了无数个清晨,“吃早餐吧。”
“这些……都是你做的?”我有些惊讶地走过去。我记得他以前并不太擅长下厨。
“冰箱里有什麽就随便做了点。”他语气平淡,将冲好的咖啡倒进杯子里,“凑合吃。”
我拉开椅子坐下,看着盘子里形状完美的太阳蛋和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这可一点都不像“随便做点”和“凑合吃”的水平。
我拿起叉子,尝了一口煎蛋,火候掌握得极好。
“很好吃。”我由衷地说。
他端着咖啡杯在我对面坐下,闻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但嘴角似乎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
我们安静地吃着早餐。气氛不再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宁静而温馨的默契。
“今天有什麽安排?”他喝了一口咖啡,状似不经意地问。
“有两个线上招聘会要参加,下午还约了一个面试。”我老实回答。虽然关系缓和了,但找工作的压力依然存在。
他点了点头:“面试地址发我一下。”
“啊?”我一愣。
“结束後告诉我,如果顺路,我可以去接你。”他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我的心里却又是一暖。他这是在用他的方式关心我。
“好。”我没有拒绝,低头应了一声,心里甜滋滋的。
吃完早餐,他拿起公文包准备出门。走到门口,他又像是想起什麽,回头看我:“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工作慢慢找,合适的最重要。”
我站在餐桌边,看着他,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用力点头:“嗯,我知道。”
他这才转身开门离开。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大大的笑容。走到阳台上,恰好看到他的车驶出小区大门。
晨光正好,微风不燥。我深吸一口气,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而充满希望。
接下来几天,我们的生活彷佛进入了一种全新的模式。
他依旧忙碌,但会尽量准时下班回家吃晚饭。有时是他做,有时是我试着做几个简单的菜(虽然味道远不如他,但他从不挑剔),有时则是一起叫外卖。
我们会一起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影,他还是会毒舌地点评剧情,但我已经学会了回怼,偶尔还能把他噎得说不出话,然後看他吃瘪的样子偷偷乐。
他严格执行着他的“健康监督计划”,每天拉着我一起去健身房。我依旧叫苦连天,但他总有办法连拖带拽地把我弄去。慢慢地,我竟然也开始习惯了这种流汗的感觉。
他还会定期检查冰箱,把我偷偷买回来的零食和饮料没收,换成各种水果和酸奶。
周末的时候,他真的陪我去医院复查了甲状腺。医生说问题不大,定期观察即可,他紧绷的表情才明显松弛下来。
我们之间的话题也渐渐多了起来,从日常琐事到时事新闻,偶尔还会小心翼翼地触及一些过去共同的回忆,避开那些雷区,只谈那些美好的部分。
那种感觉很奇妙,我们彷佛在重新认识彼此,带着五年的空白和伤痕,却又比当年多了几分成熟和珍惜。
当然,他毒舌和强势的本性并没改变。
“顾微微,你这地拖得跟画地图一样。” “这件衣服不适合你,显胖。” “晚上不准超过十一点睡,听到没有?”
但现在,我已经能从这些强势和毒舌背後,清晰地感受到他那份笨拙却真实的关心。而我,似乎也越来越习惯,甚至有点享受这种被他管着的感觉。
林莉打电话来八卦,我红着脸跟她说了最近的情况。
电话那头传来她兴奋的尖叫:“我就说吧!!!破镜重圆!同居生情!老娘简直是预言家!你们这什麽时候正式覆合啊?我可等着喝喜酒了!”
“你小点声!”我捂着手机,脸热得厉害,“什麽覆合不覆合的……就是……就是关系好点了而已……”
“得了吧你!嘴角都快咧到耳後根了还装!”林莉嗤之以鼻,“等着吧,我看方大房东快憋不住了!你们这层窗户纸啊,一捅就破!”
是吗?我握着手机,心里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
这天下午,我参加了一场面试,感觉很不错。面试官对我似乎很满意,结束时还亲自送我到了电梯口。
心情大好,我给方尘发了消息:「面试结束啦!感觉有戏!【转圈圈】」
他很快回复:「位置发我。半小时後到。」
我把定位发了过去,心情雀跃地在大楼门口等他。
没多久,他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就停在了路边。我小跑着过去,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怎麽样?”他侧头看我,眼神里带着询问。
“感觉挺好的!hR说三天内给答覆!”我系好安全带,语气轻快。
“嗯。”他点了点头,发动了车子,“想去哪里吃饭?庆祝一下。”
“真的?你请客吗?”我眼睛一亮。
“不然呢?”他挑眉,“难道让你这个无业游民请?”
“喂!”我佯装生气地捶了一下他的胳膊,心里却甜得很,“那我要吃好吃的!贵的!”
他轻笑一声:“行。随你挑。”
车子汇入车流,车厢里放着轻柔的音乐。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洒进来,暖融融的。
我心情很好,叽叽喳喳地跟他说着面试的细节,他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
等红灯的时候,他忽然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我:“顾微微。”
“嗯?”我停下话头,看向他。
“如果……”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如果这份工作没成,或者你做得不开心,别硬撑。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那麽拼。我可以……”
我的心猛地一跳。我知道他想说什麽。他想说“我可以养你”。
这句话,换做以前,我可能会觉得伤了自尊,会立刻反驳。但此刻,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小心翼翼和真诚的关心,我并没有感到被冒犯,反而有一种被珍视的温暖。
但是,我还是打断了他。
“方尘。”我看着他,眼神同样认真,“谢谢你。但是,我想靠我自己。五年那麽难我都熬过来了,现在更没问题。我想要一份属於自己的事业,而不是依附於任何人。你能理解吗?”
他看着我,目光深沉。绿灯亮了,後车鸣笛催促,他转回头,启动了车子。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和……释然?
“嗯。”他应了一声,“我理解。”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我的话永远算数。累了,或者想偷懒了,我这里永远是你的退路。”
我的眼眶微微发热,用力点了点头:“好。”
我知道,这是他能给出的、最大的尊重和支持。
我们最终去了一家氛围很好的西餐厅。环境幽雅,灯光柔和,空气中流淌着轻缓的爵士乐。
他点了我爱吃的牛排和甜点,还要了一瓶红酒。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我们聊了很多,甚至聊到了彼此这五年来的一些经历(当然,大多点到即止)。我发现,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和後来的尖刺,我们其实比想像中更要合拍。
红酒让气氛变得更加微妙而暧昧。
餐後甜点上来的时候,是一份精致的熔岩巧克力蛋糕。他拿起小勺,却没有吃自己那份,而是非常自然地舀了一勺,递到了我的嘴边。
“尝尝这个,他们家的招牌。”他的动作那麽自然,眼神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温柔。
我的脸瞬间就红了,心跳骤然加速。这……这也太亲昵了!
我看着他,看着那勺诱人的蛋糕,又看看他含着笑意的眼睛,脑子一热,微微张开嘴,接受了他的投喂。
浓郁香甜的巧克力瞬间在口中融化开来,甜得醉人。
“好吃吗?”他低声问,声音带着磁性的蛊惑。
我红着脸,点了点头,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收回手,就着我用过的勺子,也舀了一勺自己那份蛋糕吃了下去。
间接接吻!
这个认知让我的脸更烫了,几乎要烧起来。
空气里的暧昧因子浓得几乎要化不开。我们都没有再说话,安静地吃着甜点,但那种无声的张力却在彼此之间疯狂涌动。
吃完饭,他开车回家。一路上,我们依旧沉默,但那种沉默不再尴尬,而是充满了一种心照不宣的、甜蜜的紧张感。
回到家,打开门,玄关的感应灯亮起,光线昏暗。
我们站在门口,似乎谁也不愿意先踏进一步,打破这微妙的气氛。
他转过身,面对着我。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眼神里翻涌着我熟悉又陌生的情绪——是渴望,是压抑已久的深情。
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失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我知道,可能要发生点什麽了。林莉的话在我脑海里回响——“窗户纸啊,一捅就破”。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触我的脸颊,温热的触感让我轻轻颤栗。
“微微……”他低声唤我的名字,声音沙哑而充满磁性。
“嗯……”我轻声回应,心跳如擂鼓。
他的脸慢慢靠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红酒香气和他身上独有的味道。
我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等待着那个预料之中的吻。
然而,预期的亲吻并没有落下。
他的手机,却在这个时候,极其突兀地、尖锐地响了起来。
而且,不是普通的铃声,是他设置的特别提醒铃声——这通常意味着,是非常重要且紧急的工作电话。
方尘的身体猛地一僵,靠近我的动作顿住了。
暧昧温馨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他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丝极其明显的不耐和懊恼,但还是松开了我,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他对我做了个抱歉的手势,然後走到客厅窗边,接起了电话。
“喂,是我。说。”他的语气恢复了工作时的冷静和高效,甚至带上了一丝紧迫。
我站在玄关,看着他瞬间切换到工作模式的侧脸,心里那点旖旎的心思瞬间冷却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淡淡的失落和……隐隐的不安。
这个电话,似乎非同寻常。他听了很久,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沉。
“确定吗?”他沉声问,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什麽时候发生的事?……好,我知道了。立刻通知所有相关人员,半小时後线上会议室集合。”
他挂断电话,站在原地,眉头紧锁,脸色是从未见过的难看和……一丝疲惫?
他转过身,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歉意和烦躁:“对不起,微微。公司那边出了点急事,非常棘手。我现在必须马上处理。”
我的心往下一沉,但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理解的笑容:“没关系,工作要紧。你快去忙吧。”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想说什麽,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嗯。你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说完,他拿着手机,快步走向书房,关上了门。
很快,书房里传来了了他压低声音但语速极快的通话声,似乎在紧急部署着什麽。
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刚才的甜蜜和暧昧荡然无存,空气中彷佛还残留着一丝风雨欲来的紧绷感。
刚才那个电话……到底发生了什麽?
能让他瞬间变色,甚至来不及多解释一句的,绝不是普通的小问题。
一种莫名的不安感,悄然爬上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