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冲这张嘴,即便没眼下这桩事,迟早也要栽在那群嬷嬷手里。
贾玥深以为然。
原该如此。
大观园被查抄的由头,多半是晴雯平素得罪人太多,让王善保家的、周瑞家的逮着机会,在王夫人跟前狠狠告了状......
这丫头心直口快的性子,偏又是个丫鬟命,终究难逃一死。
此事揭过吧。
人口买卖那桩案子查得如何?
贾玥问道。
影卫当即奉上密报。
绢帛上详录治国公府的累累恶行:小到贩奴占田,大至结党谋逆、里通外国,字字惊心,任谁看了都要骇然!
这本是治国公府秘辛。
可影卫暗探遍布各州郡,早织就天罗地网。不过三两日光景,这些阴私便悉数呈于案前。
出发。
贾玥振衣而起,大氅翻飞间已跨出侯府大门。
铁浮屠精锐与影卫死士如影随形,直扑治国公府。
......
不过须臾,治国公府便告倾覆。
那位国公爷正数着贩卖贾府人口得来的银子,就被贾玥亲自押入诏狱。
治国公府这些勾当,贾玥心知肚明。
当初老皇帝下旨抄检贾府时,
贾玥本欲亲往,却被治国公抢了先——无非是眼红贾府万贯家财罢了。
贾府如今虽已没落,
但那查抄出的银两数目,
依旧远超常人想象!
堪称一笔巨款!
正因如此,
老皇帝密令贾玥肃清除国府势力,
治国公此前依附大皇子 ** ,
现已成为贾玥继承大统的绊脚石,
干脆除掉便是。
.......
监牢内,
如今只剩寥寥数人,
贾府奴仆多半已发卖,
邢夫人、秋桐、袭人等尽被售出,
唯剩宝玉、李纨与贾环等庶子尚在牢中。
此时,
外头突传厮杀声,
却转瞬归于寂静。
宝玉壮着胆子窥探,
发现治国公的兵卒已全军覆没,
取而代之的是重甲覆身的铁浮屠。
究竟怎么回事?
贾芸兄可还安好?
宝玉忧心不已,
贾芸素来关照于他,
偏巧身为治国公麾下兵卒,
眼下这局面必不简单。
如今朝堂震荡,
无人敢言自保,
说不准治国公府已被查抄——
这回他那呆脑瓜倒猜了个准。
果然,
治国公府既遭抄没,
其私军自然留不得。
而贾芸,
正为寻小红混迹人贩堆里,
反倒逃过一劫。
咔嗒——
铁浮屠启锁沉声道:
尔等自由了,走吧。
众人闻言愕然,
随即争先恐后夺门而出!
贾宝玉第
一个冲向荣国府的方向。
可眼前哪还有什么荣国府?只有一片焦黑的废墟,残垣断壁间还留着火烧的痕迹,大观园更是烧得只剩满地黑灰。
他顿时泪如雨下。
——————
荣国府没了。
宁国府也没了。
昔日繁华的府邸全成了灰烬,曾经的辉煌成了人们的谈资。
贾宝玉呆立原地,恍惚间看见林黛玉初进贾府的场景,想起和袭人一起品尝的点心,和大家结社吟诗的欢乐……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大观园成了焦土,贾府破败狼藉。这几日不知多少人闯进来翻找值钱的东西——治国公虽已洗劫一空,但光那些名贵花木、房顶的琉璃瓦就够人抢破头。
此刻,他眼睁睁看着百姓们抡起锄头砸墙——砖石虽不值钱,但搬走也能换几个铜板。
“住手!不许碰贾府的东西!”
贾宝玉怒吼着冲上去阻拦,却被领头的汉子一脚踹飞。
“噗——”
他吐着血摔进废墟,又踉跄爬起,发了疯似的再次扑过去。
在他眼里,这些人抢的不只是砖瓦,更是在撕碎他珍藏的记忆。
贾宝玉突然暴起发难,猛然扑向一名路人,恶狠狠地咬住对方耳朵。
那人发出惨叫,耳朵险些被生生咬下。周围民众见状,立即上前将贾宝玉制服。
凭什么抢我们贾府的东西!畜生!
放开我!
不准动贾府一砖一瓦!这些都是我们家的!放下!快放下!
即便被人按倒在地,贾宝玉仍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
围观的百姓先是愕然,
随即恍然大悟。
他们原以为这个披头散发、胡言乱语的疯子神志不清,
此刻才明白:
原来这是贾府的人。
你是何人?有人喝问。
我是贾宝玉!把贾府的东西还来!放开!
贾宝玉嘶吼着。
话音未落,
几个村民上前就是一记耳光,抽得他眼冒金星。
贾宝玉! ** 的!
原来是贾府的孽种。
你们老爷作恶多端,现在遭报应了!这是你们欠我的!混账!
自报身份反而激起众怒,村民们怒火更甚。有人取来麻绳,将贾宝玉五花大绑。
转眼间,
无论他如何哀嚎求饶都无人理会,被牢牢捆在街心示众。几个村 ** 动看守,严防他脱逃。
** !放开我!
贾宝玉疯了。
昔日金尊玉贵的贾府公子,如今沦为丧家之犬,这般落差让他彻底崩溃。
你们这些下贱东西,快放开我!信不信我弄死你们!混账!不准碰我们贾府的物件!
他双目赤红,嘶吼声里裹着滔 ** 火。
下贱?
说我们下贱?
围观百姓哄然大笑:士农工商四等,你倒是说说自己算哪等?没记错的话,你可是官府记档的贱籍!连窑姐儿都比你的身份高!
噼啪作响的耳光接连落在贾宝玉脸上。任凭他如何挣扎咒骂,终究敌不过众人之力。
不消多时,
整座贾府被搬得空空如也。
那些搬不走的梁柱巨石,兀自矗立在废墟间。但凡能搬动的器物花草,早被百姓们拆卸一空。
无人顾惜的贾宝玉,
被弃置在街心整整三日。直到有个云游老道心生怜悯,替他松绑喂食,才算捡回条性命。
这孽障非但不感恩,
反倒冲恩人翻个白眼,转身就跑。
早知如此,何必发这善心!
老道望着那道踉跄远去的背影,气得连连跺脚。
不出几日,
贾宝玉彻底沦作乞丐。捧着盏琉璃灯,辗转乞食于林府、冠军侯府、北静王府。可如今他是官府明令的贱籍罪囚,哪家肯收留?
贾宝玉如今的处境极为不堪,竟连那些青楼女子都不如。后者好歹是因买卖沦为贱籍,而他却是因入狱被贬为贱籍,其间差别有如天渊之别。
无论走到何处,他永远低着头颅。就算是行乞,也比其他乞丐更为卑贱。这便是他眼下的生存状态。
好饿...
这日,贾宝玉已漂泊至京都外的秦淮河畔。他沿河寻找游船,盼能讨得一口吃食。城内酒楼都已认得他,拒绝施舍,故而他只得离京来此碰碰运气。
大周的繁华在夜间尤其显着。坊市灯火通明,河上画舫如织,处处歌舞升平。贾宝玉盘算着在这些游船间寻些果腹之物。
忽然,一串熟悉的笛声从某艘画舫中飘出。贾宝玉浑身一激灵,急忙提灯奔向桥头。这分明是袭人的笛声——那个曾为他无数次奏笛,甚至在狱中也不离不弃的袭人。
只是后来她被卖走了,杳无音信。难道此刻竟在此处?
循声望去,只见袭人正立于船头吹笛。船舱内坐着裕昌郡主、王玲等一众贵女,都在聆听这悠扬笛韵。
贾宝玉激动难抑,竟纵身跃上大船。
的落地声惊动了满船宾客。裕昌郡主瞪着这个蓬头垢面的小乞索儿厉声喝道:哪来的乞丐?快滚出去!
数名侍卫立即从暗处涌出,将贾宝玉团团围住...
贾宝玉神色恍惚,丝毫不惧,他怔怔地挪动着脚步朝袭人靠近,嘴里反复嘀咕:袭人,袭人......
袭人惊得呆住了。
这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乞丐竟喊得出她从前的名讳。
事情是这样的:
如今的袭人已被裕昌郡主买下,改名叫熙雯,早就不叫袭人了。
眼前这乞丐既知她旧名,莫非是贾府的人?
贾宝玉此刻实在太邋遢了,头发乱如蓬草,衣衫褴褛,脸上沾满泥巴,浑身散发着难闻的臭味,熏得袭人连忙捂住鼻子。
突然,
袭人的目光落在他手里提的琉璃灯上,瞬间恍然大悟。
这乞丐竟是贾宝玉!
这盏琉璃灯原是林黛玉送给贾宝玉的,故而宝玉时刻随身携带,即便下狱时也不离身。这样的物件,除了贾宝玉还能是谁的?
袭人!我可算寻着你了!我是宝玉!贾宝玉号啕着扑上前来,却被他身的卫兵一脚踢开。
裕昌郡主不禁发问:熙雯,你可识得这乞儿?
袭人闻言一怔,
稍作迟疑,
她望着贾宝玉摇首道:未曾见过,我不认得这人。
第
一百零袭人看着被踢翻在地的贾宝玉,对裕昌郡主道:确实不认得这乞儿。
原来袭人被卖到郡主府时,
身份是严格保密的。
当日她在京都北市被人贩子买下,为卖出高价,人贩子严令她不得透露任何与贾府有关的往事,否则——后果袭人心知肚明。
若让主人得知自己是贾府出来的戴罪丫鬟,轻则被赶出府门或送官究办,重则当场 ** ,甚至被卖进烟花巷。
“我不认得他。”
袭人斩钉截铁道。
裕昌郡主颔首,未起疑心,挥手吩咐:“既不相识,便丢出去,免得扫兴。”
话音未落,
几名侍卫将满脸惊愕的贾宝玉一把抛入河中!
扑通——
贾宝玉连呛几口河水,挣扎着浮出水面,面容扭曲。
坊船之上,袭人纹丝不动,笛声袅袅,目光始终未向河中瞥去。
船影渐远,
贾宝玉发狂般在河中拼命追赶,水流模糊了视线,灯火化作狰狞的黑影。船越行越远,泪与河水混作一片。
“袭人!!”
嘶吼声撕碎夜色。
袭人指节一颤,喉头滚动,笛声却未停半分。
贾宝玉恨极了袭人。
他寻来,不过想说说话,追忆旧日时光,并无邪念——当然,若她有意,他也不会推拒。
可——
袭人竟装作陌路!
他看得真切,分明是她,绝无差错。他自报姓名,她却置若罔闻。
缘由再明白不过:
她已决意斩断前尘!
连她也背弃了他!
贾宝玉湿淋淋地爬上河滩,拳头砸在泥岸上,污泥四溅。
“袭人,鸳鸯,紫鹃,凤姐,你们统统背主忘恩!”
他眸中淬着毒火。
“倒是晴雯!纵使骂我,终究死在狱中!她死得干净!你们这些 ** ,凭什么苟活!”
贾宝玉的心态已然扭曲。
十二岁的少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罪奴贱命!
再看袭人:
她已开始新的人生,被卖入裕昌郡主府当差,虽不比贾府风光,好歹能活下去!
可......
若与宝玉相认,
暴露身份的下场定会极惨!
那裕昌郡主最是狠毒,
若知晓袭人底细,定不会轻饶,连带着人贩子都要遭殃。
宝玉拄着竹杖,提着琉璃灯,蹒跚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