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德卡莱的夜晚从未如此寂静。
没有观礼的人群,没有送别的友人,甚至连风都停驻了。破碎的古城遗址在月光下铺开银灰色的轮廓,那些倒塌的神殿立柱如同巨人的骨骸,沉默地指向天空。
嫦娥站在挪德卡莱最高处——古月神殿的穹顶之上。
她穿着那身深蓝缀星的衣裙,长发在无风的夜里静静垂落。玉兔化作的白兔少女站在三步之外,红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没有落下。
“真的要……这样吗?”玉兔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寂静。
“嗯。”嫦娥的回答同样轻。她仰望着夜空,那里没有月亮——真正的月亮正在她的体内,等待着被释放,等待着升上它应在的位置。
“不告诉任何人?”
“不告诉。”
嫦娥转过身,看着玉兔。她的眼睛在夜色中泛着淡淡的银辉,左眼皎白,右眼暗银,那是她承载了提瓦特所有伤痛后留下的印记。
“荧会难过。”玉兔说。
“温迪会一直等。”
“钟离先生会……”
“他们会理解的。”嫦娥打断了她,声音温柔却坚定,“正因为他们会理解,所以才不能告诉他们。有些告别,不需要观众。”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玉兔的头。
“你也是。等我离开后,你就去找荧,跟她说……说我去了很远的地方旅行,要很久很久才会回来。”
“她不会信的。”玉兔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她知道真相,但她会配合这个谎言的。”嫦娥微笑,“因为这就是朋友之间的默契——有些真相,不必说破。”
玉兔用力点头,把脸埋进嫦娥的掌心。
短暂的沉默后,嫦娥收回手。她后退一步,双手在身前缓缓抬起,开始结印。
那不是复杂的仙法手印,而是最简单的、最基本的姿势——双手在胸前合拢,然后缓缓向两侧分开,仿佛在拥抱什么无形之物。
随着她的动作,挪德卡莱的大地开始发光。
不是耀眼的光芒,而是一种从地底深处透出的、柔和的银白色。那些光芒沿着古城的街道蔓延,爬上倒塌的立柱,流过干涸的喷泉,最后汇聚到嫦娥脚下的神殿。
那是地脉的记忆。
是“霜月”卡侬陨落时残留的力量,是“恒月”艾莉亚破碎时的哀伤,是“虹月”桑娜妲沉入深渊前最后的祝福。挪德卡莱——这片月亮的故土,在此刻回应了另一位月神的呼唤。
银白色的光从地面升起,化作万千光点,如同逆飞的雪花,飘向夜空。
嫦娥继续着她的仪式。
她的双手完全张开,身体微微后仰,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献祭般的姿态。深蓝的衣裙在无风中自动飘拂,那些缀着的星辰开始一颗接一颗地亮起。
第一颗星亮起时,她的左眼——皎白的那只——流下一行清泪。
泪水没有坠落,而是悬浮在空中,化作一滴纯净的月华,缓缓上升。
第二颗星亮起时,她的右眼——暗银的那只——也流下泪水。
这滴泪是深灰色的,里面翻涌着无数光影:禁忌知识的残片、深渊的低语、魔神的怨恨、战死的亡魂的哀嚎……所有她从世界树中剥离出的污染,都浓缩在这一滴泪中。
两滴泪并肩上升,在夜空中划出两道轨迹——一道皎白,一道深灰。
然后,第三颗星亮起。
第四颗,第五颗……嫦娥衣裙上的星辰全部亮起,她整个人化作了一尊发光的神像,银辉从她体内透出,照亮了整座挪德卡莱古城。
“以我之身,承载此世之伤。”
她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不高,却传得很远。那不是用喉咙发出的声音,而是直接从灵魂中震荡出来的共鸣。
“以我之魂,净化千年之痛。”
两滴泪已经升到很高的地方。皎白的泪开始膨胀、展开,化作一轮弯月的雏形;深灰的泪则缠绕上去,如同藤蔓缠绕树木,试图侵蚀那纯净的光。
“以我之名……”
嫦娥深吸一口气。这是她最后一次呼吸提瓦特的空气——带着青草与泥土气息的,生命的空气。
“铸就永恒之月。”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整个人化作一道光。
不是飞向天空,而是“散开”。她的身形在银辉中分解,化作亿万光粒,每一粒光都是一点月华,每一粒光都承载着她的一部分——记忆、情感、存在本身。
这些光粒如潮水般涌向夜空,涌向那两滴泪正在形成的月亮。
皎白的泪是骨架,深灰的泪是血肉,而嫦娥所化的亿万光粒——是灵魂。
重塑开始了。
夜空中的两滴泪开始旋转,越来越快,最后化作一道银灰色的漩涡。皎白与深灰在其中交织、融合、互相转化。污染被月华净化,月华在净化中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坚韧。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
久到东方的天空开始泛白,久到挪德卡莱的鸟儿在黎明前发出第一声啼鸣。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夜幕时,漩涡停止了旋转。
那里,悬着一轮月亮。
不是满月,也不是弦月,而是一轮完美的新月——细细的弯弧,散发着柔和的银灰色光辉。它比从前的月亮更明亮,更清晰,月光洒下时带着一种奇异的宁静感,仿佛能抚平一切躁动。
在月亮周围,还有一道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银白色光环。
那是猎月人雷利尔最后留下的痕迹。他在那夜的战斗中燃烧了自己,将所有的执念、所有的偏执、所有的“猎月”意志,都化作了这道守护的月环。
新月静悬,月环轻转。
挪德卡莱的黎明到来了。晨光驱散夜色,那轮新生的月亮在渐亮的天幕上变得透明,最后完全隐去——它没有消失,只是暂时隐入白昼的光中,等待夜晚再次降临。
神殿穹顶上,空空如也。
没有嫦娥,没有光芒,只有几片落叶在晨风中打着旋。
玉兔呆呆地站在那里,仰望着天空。她知道,仪式结束了。那个人,用最寂静的方式,完成了最伟大的告别。
不,不是告别。
玉兔忽然明白了。嫦娥从不说“再见”,因为她从未离开。她只是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从行走在大地上的人,变成了照亮大地的光。
从今往后,每一个提瓦特的夜晚,都有她在。
“仙子……”玉兔轻声说,然后改口,“不,月亮大人。”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穹顶,深深鞠躬。
晨风吹过挪德卡莱的废墟,带起远古的尘埃。在那些尘埃中,似乎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低语,但那也许只是风的错觉。
毕竟,月亮已经升起了。
而升月的人,正如她悄悄地来,如今也悄悄地去了。
不带走一片云彩,只留下一轮永恒的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