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外的运河岔道,野码头笼罩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与湿冷的雾气中。水声轻微拍岸,夹杂着压抑的喘息与兵刃偶尔碰撞的轻响。赵劲松伏在一片芦苇丛后,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定前方不远处那条即将起锚的私船。船上人影晃动,正是仓皇失措、准备亡命海外的白敬斋及其最后几名死忠。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赵劲松麾下的好手已从水陆两路将这码头围得如同铁桶,只等信号一发,便可擒贼擒王。白敬斋这条最大的鱼,终究没能脱钩。
然而,就在赵劲松手指微动,即将发出行动信号的刹那——
异变陡生!
数艘比白敬斋私船更窄、更快、形制奇特的梭形小船,如同鬼魅般从下游浓雾深处无声滑出,船体吃水极浅,速度却快得惊人!船头上立着的身影,矮壮精悍,黑衣蒙面,手中持着并非中原常见的狭长弯刀。更令人心头一凛的是,他们彼此间呼喝的短促口令,腔调怪异,拗口刺耳,分明是……
“东瀛人?” 赵劲松瞳孔骤缩,脑海中闪过这个陌生的词汇。他虽未亲见,却也听老水手提及过海外有此岛国。
这些东瀛小船目的明确,直扑白敬斋的私船,行动迅捷如电。船上黑衣人抛出钩索,矫健攀援而上,与白敬斋船上寥寥无几的护卫瞬间短兵相接。他们的刀法狠辣诡谲,全然不是中原武术路数,白敬斋的护卫几乎一个照面便被砍倒两人。
“救人!” 赵劲松虽惊不乱,当机立断,低喝一声,率先从芦苇丛中跃出。埋伏四周的暗探与水手们亦纷纷现身,刀光霍霍,扑向那几艘东瀛小船和私船。
一场混战在狭窄的河面与码头上爆发。赵劲松武艺高强,连毙两名试图阻拦他的黑衣人,直取白敬斋。白敬斋面如死灰,在两名死士拼死护卫下,踉跄着试图跳上最近的一艘东瀛小船。
“哪里走!” 赵劲松长剑如龙,刺倒一名死士,眼看就要抓住白敬斋的后襟。
就在此时,那艘东瀛小船上,一名看似头领的黑衣人,忽然抬手掷出数枚黑乎乎、拳头大小的球状物,并非砸向赵劲松,而是砸向他脚下的码头木板和临近的水面。
“嘭!嘭!嘭!”
几声闷响,浓密刺鼻、带着硫磺与石灰气味的烟雾猛然炸开,瞬间弥漫开来,遮蔽了视线。烟雾中传来东瀛人几声急促的呼喝,以及船只急速划水的声音。
赵劲松心知不妙,屏住呼吸,挥剑驱散眼前烟雾,待视野稍清,只见那几艘东瀛小船已如离弦之箭般窜入下游更浓的雾霭之中,白敬斋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他那艘私船歪斜在岸边,船上一片狼藉,有几具黑衣人的尸体,也有他手下护卫的伤亡。
“追!” 赵劲松目眦欲裂,带人跳上快艇急追。然而,河道岔路众多,晨雾未散,东瀛小船速度奇快且对水道似乎颇为熟悉,七拐八绕,竟失去了踪影。一直追出十数里,进入更加开阔复杂的水网地带,终究是追丢了。
旭日东升,驱散了部分雾气,却驱不散赵劲松心头的沉重与挫败。他带着伤亡的兄弟和几具黑衣人的尸体,以及垂头丧气的白敬斋残余手下,无功而返。
太子别院书房内,气氛凝重。赵劲松单膝跪地,详细禀报了追击失利、白敬斋被疑似东瀛海盗截走的经过,尤其是那奇特的刀法、口令,以及最后用来脱身的烟雾弹丸。
“东瀛口音?烟雾弹丸?形制特殊的快船?” 曹玉成听完,并未如赵劲松预想的那般震怒,反而微微蹙起眉头,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愕然与深思。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低声自语:“这个时代……就有倭寇了吗?”
“倭寇?” 侍立一旁的盛长柏与章衡闻言,面面相觑,对这个词汇感到陌生。张桂芳也是眉头紧锁,她熟读兵书,对前朝旧事略有耳闻,隐约记得前朝末期东南沿海似乎有过零星“岛夷”、“海贼”作乱的记载,但本朝立国以来,海疆还算平静,并未有大规模外患。
曹玉成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收敛了外露的情绪,但眼中的寒意却层层加深。白敬斋潜逃海外,本在意料之中,甚至是他故意留下的“饵”,想看看能否钓出更大的鱼。但他万万没想到,咬饵的会是“倭寇”!这完全超出了他对扬州官商勾结案复杂程度的原有估计。
盐税贪腐、勾结匪盗、贩卖人口……这些虽然罪恶滔天,终究是内患。可一旦牵扯到“外寇”,性质就截然不同了!这是里通外国,是叛国!白敬斋一个盐商,如何能与远在海外的东瀛海盗搭上线?这背后,仅仅是利益的勾结,还是有着更深的政治图谋?扬州这些被拿下的官员,乃至那些尚未暴露的,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们提供的,仅仅是金银,还是包括……沿海布防、漕运路线、乃至更重要的情报?
一个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在曹玉成脑中飞速掠过。他原本以为已经触及了扬州黑幕的核心,现在看来,那或许只是冰山露出水面的一角。水下的部分,可能连接着更黑暗、更危险的深渊。
“赵劲松,” 曹玉成的声音打破了书房的沉寂,冷静得没有一丝烟火气,“你已尽力,此事非你之过。将擒获的白敬斋手下严加审讯,重点问他们是否知晓东瀛人的事,何时开始接触,如何联系。那些黑衣人的尸体,仔细勘验,衣物、兵器、随身物品,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看看有无特殊标记或线索。”
“末将遵命!” 赵劲松沉声应道,心中愧意稍减,但更感责任重大。
曹玉成站起身,走到悬挂的东南沿海舆图前,目光锐利如刀,从扬州缓缓移到漫长的海岸线。“盛卿,章卿,” 他头也不回地吩咐,“审讯李兆庭、周文彬、王焕之等人时,增加一项:严查他们及其家族、党羽,近十年来,所有与海外,尤其是与东瀛、琉球等地商人、船只、人员的往来记录。无论是明面上的贸易,还是私下的接触。同时,查抄他们府邸时,留意是否有外文书信、异国物品、或与海防、漕运图纸相关的非常规资料。”
盛长柏与章衡神色凛然,齐声应下。他们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张小姐,” 曹玉成转向张桂芳,“行辕与扬州城防,不可有丝毫松懈。白敬斋虽逃,其党羽未尽,如今又牵扯出疑似外寇,城内恐有余孽与其勾结,图谋不轨。你要加倍小心,尤其注意码头、仓库、以及可能与海外通联的场所。”
“殿下放心,臣女明白。” 张桂芳抱拳,眼中战意升腾。外寇二字,触及了她身为将门之后的敏感神经。
曹玉成最后凝视着舆图上那片代表无垠海洋的空白,缓缓道:“此事,须即刻密奏父皇。扬州之案,已非简单贪腐,恐涉及海防安危、乃至邦交国体。在朝廷明确旨意下达前,我等需暗中彻查,厘清这‘倭寇’与扬州官场,究竟勾结到了何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