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烽烟未歇,山河尚且飘摇,连带着城中最负盛名的锦色坊诗文赛,也失了往日的风骨与气象。
往年此时,赛场内外总是才俊云集,佳作频出,或咏山河壮阔,或叹人间悲欢,字句间尽是才情流转,引得满堂喝彩不绝,连远郊隐者、寒门书生都会不辞路途遥远赶来赴会,只为一展胸中笔墨。
可今年不同,战火侵扰下,流离失所者众,潜心治学之人锐减,登台参赛的,反倒多是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与家境殷实的富家子弟。
他们身着华服,腰佩玉饰,登台时姿态从容,吟哦的诗句却多半辞藻浮华空洞,要么堆砌典故故作高深,要么浅吟风月流于俗套,满是无病呻吟的娇柔之气,难有直击人心的底蕴与力量。
偶有几篇尚可入耳的诗作,也不过是矮子里拔将军,相较于那些粗鄙之作略胜一筹,字句间虽有几分巧思,却终究少了几分格局与灵韵,既无乱世中的沉郁顿挫,也无绝境里的坚韧风骨,撑不起锦色坊诗文赛往日的盛名。台下前来观赛的百姓与文人墨客,早已没了起初的期待,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低声闲聊,语气里满是失望与慨叹。
有人惋惜往年赛事的盛况,直言今年的诗文质量跌落谷底。
有人嘲讽台上公子哥的矫揉造作,吐槽其诗句空洞无物。
也有性子温和些的,静静坐着观望,眼底却难掩落寞,暗自盼着能有一篇佳作,稍稍挽回些许赛事的颜面。
赛场二楼,格局与楼下截然不同,皆是装潢精致的雅间,专供给城中权贵与名士休憩观赛。
其中一间雅间尤为奢华,雕花木门紧闭,窗棂覆着轻薄的鲛绡纱,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室内燃着淡淡的檀香,烟气袅袅升腾,添了几分静谧雅致。
雅间正中的窗边设着一张梨花木桌,桌上摆着青瓷茶具与几碟精致点心,桌后垂着一道淡粉色珠帘,珠玉相衔,晶莹剔透,微风拂过,便发出细碎清脆的声响,隐约可见帘后坐着一道纤细身影。
那身影身着一袭艳红色绣金凤罗裙,裙摆曳地,绣纹繁复精美,金线在光下流转着华贵的光泽,乌黑的长发挽成高髻,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珠翠环绕间,更显肌肤胜雪,气质雍容华贵。
她指尖轻捻着一枚玉质茶盏,指节纤细白皙,目光透过珠帘缝隙落在楼下赛场,秀眉微蹙,眼底满是难掩的失望。
此女正是柳如烟,她看了片刻,终是轻轻摇了摇头,红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带着几分慵懒,又藏着些许惋惜:
“往年此时,早已佳作迭出,满堂惊艳,今年倒是愈发不济了,连一篇能入耳、可入心的诗词大作都寻不到,倒是辜负了这锦色坊的招牌。”
她声音轻柔婉转,却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显然身份不凡。
一旁立着一名身着浅绿色侍女服的女子,梳着双丫髻,眉眼清秀,举止端庄,正是侍奉她的侍女。听闻主子所言,侍女连忙上前半步,轻声附和道:
“主子说得是,今年参赛之人虽多,却多是些虚有其表之辈,才情终究差了些。”
“不过好在赛事尚未结束,如今还剩最后一名选手未曾登台,或许此人能带来惊喜,写出令人眼前一亮、心生艳羡的佳作,也未可知,咱们再等等便是。”
说罢,她悄悄抬眼望向珠帘后的身影,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盼。
珠帘后的艳装女子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希冀,却又很快沉寂下去,她轻轻晃动着手中的茶盏,茶汤在盏中微微荡漾,映出她眼底的几分淡漠,缓缓颔首,并未多言,只是目光重新落回赛场之上,静静等候着最后一名选手登台。
室内檀香依旧袅袅,珠帘轻垂,窗外赛场的喧嚣隐约传来,却丝毫扰不了这雅间里的静谧,唯有那一丝渺茫的期待,悄悄弥漫在空气之中。
洛阳和杨胜两人正在闲聊,起初原是你一言我一语随意闲谈,从日常琐碎聊到世间百态,话题漫无边际,却越聊越投契。
时而说起田间农耕的辛苦,春种秋收的不易,谈及今年的收成与节气变化,满是对生计的切实考量。
时而又论起读书治学的门道,字句文章里的深意,以及圣贤典籍中藏着的处世智慧,言语间皆是对学识的敬畏。
偶有兴致上来,还会聊起世道变迁、民生疾苦,谈及治理天下的浅显见解,虽无经天纬地之论,却也透着几分通透清醒。
聊着聊着,洛阳话锋渐转,说起了许多闻所未闻的新奇事,彻底勾住了杨胜的心神。
他说天上那些亮晶晶的星辰,并非传说中神仙的居所,实则是一颗颗遥远而巨大的圆球,各自悬于天际,有着不为人知的运行轨迹。
又说他们脚下所踏的这片大地,也并非平坦无垠、方方正正,实则亦是一颗浑圆的球体,只是太过辽阔,凡人难以察觉其全貌。这般颠覆认知的话语,听得杨胜目瞪口呆,只觉得荒诞又离奇,却又被其中的玄妙深深吸引,忍不住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一字半句。
而后谈及街边常见的杂耍戏法,洛阳又笑着拆解其中门道,说那些看似神奇的吞剑、隔空取物之术,皆非什么玄妙法术,不过是匠人苦心钻研的障眼法,或是借助了常人难察的机关道具,内里藏着诸多精巧骗局,只为博人眼球罢了。
他言语风趣,讲解得条理清晰,将那些神秘表象背后的真相一一揭开,听得杨胜豁然开朗,过往心中对杂耍戏法的疑惑尽数消散。
从天地星辰到人间烟火,从虚妄戏法到世事真知,能聊的、寻常人不敢提及的,两人尽数聊了个遍。
洛阳学识广博,谈吐从容,每一句话都带着新奇的见解,仿佛藏着无尽的故事,渐渐让原本还能插得上话的杨胜收起了话语,默默沦为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