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休整,转瞬即逝。
安全屋内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与之前两个月的奔波喧嚣形成鲜明对比。但这份寂静并非松懈,而是大战前最后的、紧绷的蓄力。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进行着最后的准备与告别。
岑老几乎将自己关在了临时布置的“静室”里。那半卷残破的兽皮地图被小心地摊开在特制的玉案上,与万界星络图的对应区域反复叠合比对。他用一种掺杂了自身灵力的特制墨汁,在地图边缘和星络图的虚空处,勾勒、演算着复杂的轨迹和卦象。时而蹙眉沉思,时而疾书不停,偶尔还会取出几枚古朴的龟甲或蓍草进行占卜推演。他在尝试,从有限的线索中,榨取出更多关于昆仑之巅入口时机、路径乃至潜在危险的启示。靛蓝色的土布衣服上,沾染了点点墨迹和香灰,更添几分沧桑与专注。那根紫色的木杖静静倚在案边,杖头的晶石随着他演算的深入,偶尔会泛起细微的紫光。
沈师兄则完全相反。他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仓库和阳台上。仓库里,他如同最严苛的质检员,将我们采购回来的、尤其是那些具有攻击、防御或特殊功能的法器和材料,一件件重新检查、调试、甚至进行小幅度的改装和强化。他的动作简洁、暴力而有效,带着一种沙场老兵对待武器的虔诚与熟练。古神煞晶悬浮在他身侧,提供着精纯而霸道的煞气能量,用于激活某些需要强力冲击才能测试的法阵,或是淬炼一些金属部件的边缘。阳台则成了他的“试剑场”,几块厚重的特种钢板和一截粗大的水泥桩立在那里,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蕴含着暗红煞气的拳印和爪痕。他在适应百慕之后略有变化的煞气操控,也在默默提升着自己的爆发力与耐力。沉默,但浑身散发着如有实质的战意。
云煌的选择是冥想与沟通。他在房间一隅设下简单的净水阵法,盘坐其中,闭目凝神。淡金色的龙气如同水雾般在他周身缓缓流转,时而凝聚成龙鳞虚影,时而散作点点金芒。他并非单纯修炼,更像是在尝试与体内那稀薄的血脉进行更深层的“对话”,去感受、唤醒那些可能来自遥远先祖的、关于险峻高山、极寒之地、乃至空间裂隙的模糊记忆或本能应对。偶尔,他会取出那枚在百慕之渊时,由塔内苍老龙魂引导、融合了他部分龙气与净化后煞气的翠绿色符文残影(已被他小心封存在一块温玉中),默默感应,脸上时而悲戚,时而浮现出坚毅之色。他也在尝试,以自己的方式,理解“天火锻魂,地脉洗魄”的可能含义。
而我则负责最后的统筹、梳理与……“世俗”层面的告别。我将所有物资清单、存放位置、使用说明、能量标识再次核对,确保万无一失。检查了所有电子设备的备用电源和加密设置。将安全屋内我们可能遗留的任何带有个人特征或超凡痕迹的物品彻底清理、销毁。然后,我坐在桌前,打开那部特制的手机。
屏幕上,“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聊静悄悄的。我点开父母的头像,他们的朋友圈还停留在几天前分享的养生文章和家常饭菜照片上,平凡、温暖,与我即将踏入的世界截然不同。我编写了一条长长的定时消息,设置为一个月后发送。内容无非是报平安,说我们进行的“学术考察”进入了关键阶段,可能进入信号极差的区域,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联系,让他们务必保重身体,不要担心。语气尽量轻松,甚至编造了几个“考察趣闻”,但字斟句酌间,鼻尖还是忍不住发酸。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和他们“说话”了。
处理好这一切,我走到窗边,望着远处渐渐沉入暮色中的城市轮廓。霓虹初上,车流如织,寻常百姓家的灯火一盏盏亮起。这幅看了无数遍的景象,此刻却觉得有些陌生,又有些眷恋。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窗棂,钥匙本源传来微弱的共鸣,仿佛在提醒我,我的归宿,或许早已不在这安稳的人间烟火之中。
第三天清晨,天还未亮。
四人再次聚在客厅。经过三日休整,每个人气色都好了不少,但眼神中的凝重与决意,却比之前更加深沉。
岑老换上了一身看似普通、实则内衬缝制了多重防护与恒温符文的深灰色登山服,外面依旧罩着那件靛蓝色土布外衣,紫色木杖握在手中。他腰间多了一个看似陈旧、却鼓鼓囊囊的皮质挎包,里面显然装着他的星络图、兽皮地图以及最重要的随身之物。
沈师兄依旧是利落的黑色作战服风格,但材质明显更加特殊,在灯光下泛着哑光的金属质感,关节处有灵活的防护甲片。古神煞晶被他用一根特制的、掺入了“沉水乌钢”丝线的金属链挂在脖颈,贴身收藏。他背后多了一个硕大的、形状特制的战术背包,里面除了个人物品,主要装着攻击性法器和部分高爆能量物品。
云煌穿着和我一起采购的顶级防寒服,外面套了件带帽的冲锋衣,帽子拉得很低。他背上是一个同样不小的背包,里面除了个人物品,主要装着疗伤丹药、净化符箓和那几块最重要的灵玉。他的气质依旧清冷,但眉眼间多了几分经过沉淀的沉稳。
我也换上了全套防寒装备,背着装满各种工具、备用物资、通讯设备和部分非常规材料的背包。钥匙本源带来的空间亲和力,让我能更轻松地协调背负的重量和平衡。
“都准备好了?”岑老目光扫过我们。
我们齐齐点头。
“出发。”
没有更多的话语,我们依次走出安全屋,轻轻带上门,将那短暂的安宁与背后整个世界的人间烟火,暂时关在了身后。
我们没有选择任何公共交通工具。岑老早已安排好了路线。我们先是通过城市复杂的地下管网(有些段落甚至是废弃的),步行到郊区一处早已废弃的货运站。在那里,一辆经过改装、没有任何标识的旧款越野车静静地等待着。车况出奇的好,油箱满的,后备箱里甚至还备着一些额外的燃油和通用零件。
沈师兄主动坐上了驾驶位,岑老在副驾指路,我和云煌坐在后排。引擎低吼一声,越野车如同暗夜中的猎豹,驶离废弃车站,融入尚未完全苏醒的城郊公路,然后拐上高速,一路向西。
旅途漫长。最初的几天,我们还在文明世界的边缘穿行。高速公路、省级公路、县级公路,窗外的景色从沿海的平原丘陵,逐渐变为起伏的群山和深切的河谷。我们尽量避开大城市,在沿途的小镇或路边店补充给养,休息也大多选择在车上或野外人迹罕至之处。车厢内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各自调息或沉思,只有岑老偶尔会根据星络图和地图的细微变化,调整前进的方向。
随着不断西行,海拔逐渐升高,空气变得清冷稀薄,景色也越来越荒凉壮阔。连绵的雪山开始出现在天际线上,如同巨兽的脊背,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公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颠簸的土石路,然后是隐约的车辙印,最后,连车辙印都找不到了。越野车强大的性能在此刻展现出来,攀爬着陡峭的山坡,碾过乱石滩,涉过冰冷的溪流。
直到某一天下午,越野车咆哮着冲上一道覆盖着碎石和薄雪的山脊后,前方彻底没了去路。一道巨大的、仿佛被天神劈开的冰川峡谷横亘在前,深不见底,寒气扑面而来。峡谷对面,是更加巍峨险峻、终年积雪的连绵峰峦,云雾在半山腰缭绕,最高处直接插入了铅灰色的低垂云层之中。那里,就是昆仑山脉的西段核心区域,也是星络图与兽皮地图指示的、昆仑之巅入口可能存在的范围。
“下车吧,接下来的路,要靠我们自己走了。”岑老推开车门,冰冷的、带着雪沫的山风立刻灌了进来。
我们卸下所有行李,将越野车小心地藏进一处背风的岩缝,并用幻象符和碎石做了简单的伪装。然后,背上沉重的行囊,手持冰镐或登山杖(我和云煌的登山杖内芯是特制的合金,刻有基础符文),站在了这道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冰川峡谷边缘。
回头望去,来路已隐没在群山之后,文明世界的最后一丝痕迹,似乎也被这无尽的冰雪与岩石吞噬。前方,是未知的绝域。
“跟紧我,注意脚下,留意周围任何异常的能量或空间波动。”岑老紧了紧手中的紫色木杖,率先踏上了横跨峡谷的一道天然形成的、被冰雪覆盖的狭窄石梁。
沈师兄紧随其后,步伐稳健。云煌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淡金色的龙气在眸中一闪而逝,跟了上去。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辆被隐藏的越野车,又望向眼前这亘古寂静、却又仿佛隐藏着无尽凶险的雪山群,抿了抿嘴唇,迈步踏上了石梁。
寒风呼啸,卷起雪粒,抽打在脸上,生疼。脚下是万丈深渊,头顶是铅云低压。
昆仑之巅,我们来了。
真正的考验,从踏过这道峡谷的那一刻,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