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那道寒风凛冽、脚下便是万丈深渊的冰川峡谷石梁,仿佛真的踏入了另一个世界。身后的来路、那辆藏在岩缝中的越野车、乃至更远处稀薄的人间烟火气,都被翻涌的云雾和耸峙的雪峰彻底隔断。前方,是昆仑山西段最核心、也是最荒凉死寂的区域。
空气稀薄得让人胸口发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刮过喉咙的刺痛感。目之所及,尽是皑皑白雪与裸露的黑色岩石,在惨淡的天光下形成强烈的对比。狂风是这里唯一永恒的声音,时而低吼,时而尖啸,卷起地面的雪粒,形成一片片模糊视线的“白毛风”。温度低得可怕,即便穿着顶级的防寒服,寒意依旧如同细针,无孔不入地试图钻透层层防护。
但这仅仅是自然环境的考验。更让人心悸的是,自从踏足这片区域,一种无形的、难以言喻的“压力”便笼罩了下来。并非单纯的高原反应或心理作用,而是某种更加本质的东西——空间的“粘滞感”。在这里,钥匙本源的感知仿佛陷入了泥潭,变得迟钝而费力,原本清晰的空间脉络变得模糊、扭曲,时有时无。连时间的流逝,似乎都因为这种无处不在的粘滞而变得缓慢、不确定起来。
“感受到了吗?”岑老拄着紫色木杖,走在最前面,他的声音在风声中显得有些缥缈,“这里的空间结构极不稳定,法则与外界迥异。古籍中称此为‘天地褶皱之处’,也是昆仑之巅外围的第一重屏障——‘滞空之域’。莫要依赖外放的精神感知,多依靠双眼和本能。”
我们点头,努力适应着这种不适。脚步踩在深厚的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狂风的间隙中格外清晰。每一步都需要比平时耗费更多的力气,不仅要对抗稀薄的空气和低温,还要对抗那股无形的空间粘滞力。
按照岑老根据星络图和兽皮地图推演出的路线,我们需要先向西北方向,攀上一座被称为“玉虚脊”的漫长山脊,然后沿着山脊向西南跋涉数十里,抵达一处名为“寒魄渊”的冰蚀谷地附近。根据零星的记载和卦象显示,那里是几个可能的“地脉节点”之一,也是昆仑之巅入口最可能显现的区域之一。
攀爬“玉虚脊”的过程漫长而艰苦。山脊狭窄陡峭,两侧皆是深不见底的冰崖。积雪下隐藏着锋利的冰棱和松动的岩石,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狂风吹得人站立不稳,必须将冰镐深深凿入冰层才能借力。云煌的龙气在这种极端环境下,对稳定自身和探测脚下冰层结构起到了关键作用。沈师兄则凭借强横的体魄和煞气护体,多次在最危险的路段为我们开辟道路或提供保护。我的钥匙本源虽然感知受阻,但在应对一些细微的空间扭曲(比如看似平整的雪面下隐藏的、因空间折叠而形成的“虚空陷阱”)时,依旧能提前发出警示。
途中,我们也遭遇了这片死寂之地孕育的“居民”。那并非寻常的野兽,而是受此地混乱法则和古老能量影响而畸变的怪物。有体型硕大、皮毛硬如钢铁、双目赤红、能在陡峭冰壁上如履平地的“雪魈”;有形如巨蟒、却通体由半透明寒冰构成、喷吐着极寒冻气的“冰螭”残影(更像是一种能量凝聚体);甚至有一次,我们在穿越一片被浓厚雾气笼罩的冰塔林时,遭遇了成群结队、只有巴掌大小、却能发出刺耳音波、干扰心神、并疯狂啃噬一切带有灵性物品的“蚀魂冰蚁”。
每一场遭遇战都异常凶险。在这里,沈师兄煞晶的力量似乎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压制,不如在百慕之渊那般挥洒自如,但依旧凌厉霸道。云煌的龙气对冰寒属性的怪物有额外的克制效果。岑老的符箓和木杖法术,则往往能起到一锤定音或扭转战局的关键作用。我的空间能力虽然受限,但关键时刻的短暂禁锢或偏折,也能创造出宝贵的战机。
战斗消耗巨大,无论是体力、灵力还是精神。我们不得不频繁停下休整,服用丹药,运转功法恢复。随身携带的高能量食物和净水消耗得很快。环境的恶劣和连续的险情,让时间的流逝感更加模糊,仿佛已经在这片白色的地狱里跋涉了无数个日夜。
终于,在不知第几次击退一群变异雪魈后,我们登上了“玉虚脊”的至高点。眼前豁然开朗,但景象却让人心底发寒。
前方并非预想中的平缓下降,而是一片更加广阔、更加深邃的冰雪盆地。盆地中央,一道巨大的、如同被天神用巨斧劈开的黑暗裂口横亘大地——那就是“寒魄渊”。裂口边缘犬牙交错,深不见底,只有凛冽的寒风从渊底倒灌上来,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啸音。而在裂口周围,方圆十几里的区域内,景象诡异无比。
那里的冰雪并非白色,而是呈现出一种黯淡的、仿佛被墨汁浸染过的灰蓝色。地面不再是平整的雪原,而是布满了大大小小、形状不规则的冰晶簇和扭曲的冰棱,它们以违反常理的角度生长、交错,仿佛一片凝固的、疯狂的冰之森林。更诡异的是,这片区域的天空,低垂的云层中,隐隐有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的流光偶尔闪过,伴随着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闷雷声。
而在“冰之森林”的边缘,靠近“寒魄渊”裂口的方向,我们隐约看到了一些……人工的痕迹?
那似乎是一些低矮的、几乎被冰雪完全掩埋的残垣断壁,材质非石非木,呈现出一种黯淡的金属光泽。几根歪斜的、刻有模糊符文的石柱半埋在雪中。甚至,在更靠近裂口的一处相对平坦的冰台上,好像有一个半球形的、完全由透明冰晶(或是某种类似水晶的物质)构成的穹顶建筑,大部分已经坍塌,但残存的部分在灰蓝冰雪和暗红流光的映照下,反射出迷离而冰冷的光泽。
“那是……”云煌眯起眼睛,龙气凝聚于目,试图看得更清楚。
“古遗迹。”岑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他取出兽皮地图和星络图,快速对比,“看来没错,寒魄渊附近,确有上古遗留。地图上这个模糊的标记,或许指的就是这里。这些遗迹,很可能与曾经试图在此建立前哨或观测站的古文明有关,甚至……可能与‘绝地天通’之前的时代有牵连。”
沈师兄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红芒微闪:“有遗迹,就可能有人去过,也可能有线索,或者……陷阱。”
“无论如何,那里是我们必须探查的地方。”我望着那片灰蓝色的诡异冰林和远处的遗迹,感觉钥匙本源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警告意味的悸动,“那里的空间……比我们走过的任何地方都要‘乱’。而且,我好像感觉到……不止一种‘残留’的意志波动,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提高警惕,缓步推进。”岑老收起图卷,紫色木杖握紧,“先探查外围遗迹,不要轻易靠近那个冰晶穹顶和裂口边缘。云煌,注意地脉和水(冰)脉波动。清影,全力感应空间异常。沈小子,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攻击。”
我们调整了一下队形,以更谨慎的步伐,朝着那片灰蓝色的冰之森林和遗迹残骸迈进。
踏入冰林的瞬间,温度似乎又骤降了几度。灰蓝色的冰晶散发着不祥的寒意,不仅仅是物理上的冷,更带着一种侵蚀灵魂的阴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类似金属锈蚀又混合了某种陈腐香料的怪味。脚下积雪的“嘎吱”声变得沉闷,仿佛踩在朽骨之上。
钥匙本源的反馈变得极其混乱,无数细微的、破碎的空间褶皱如同乱麻般充斥周围,干扰着方向感和距离判断。我只能勉强分辨出哪些区域的空间相对“平静”,哪些则隐藏着危险的“褶皱漩涡”。
云煌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这里的水脉……不,应该说是‘冰脉’和地脉,完全纠缠在一起,而且充满了暴烈、混乱的阴寒之气,像是在很久以前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狠狠撕扯、蹂躏过,至今未曾平复。”
我们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扭曲的冰棱之间,靠近那些残垣断壁。近距离观察,这些遗迹的材质果然奇特,似金非金,似玉非玉,入手冰凉彻骨,上面蚀刻的花纹早已被岁月和冰霜磨蚀得难以辨认,但依稀能看出一些与星象、山水、以及某种非人形生物相关的抽象图案。
在一处半塌的、类似门廊的结构下,沈师兄用冰镐拨开积雪,发现了几具早已冻成冰雕的遗骸。它们并非人类骨骼,更加纤细,关节结构奇异,头骨偏长,额头有额外的孔洞。遗骸身上的衣物(如果那算衣物)也已风化,只剩下些许闪着微光的金属丝线和碎片。
“不是人类。”岑老蹲下身,仔细查看,眉头紧锁,“可能是某个早已消逝的异族,或是……上古时期侍奉或对抗‘天’的眷族、仆从军。”
继续深入,我们在一根相对完整的石柱旁,发现了一块斜插在冰中的、半人高的黑色石碑。石碑表面相对光滑,刻着一种更加古老、更加复杂的象形文字,间杂着一些类似卦象的符号。
岑老凝神辨认良久,手指缓缓拂过那些冰冷的刻痕,声音低沉地念出他能解读的部分:
“……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帝命建木以为梯,衡使持规以定极……然法则崩坏,混沌侵扰……于此设‘观澜台’,立‘镇渊柱’,察界隙之波动,固虚空之锚点……”
“……末法时代,灵气枯竭,‘台’废‘柱’倾,值守者尽殁……唯余残念,护持核心不堕虚无……”
“……后来者,若见兹文,当知此地凶险。非持‘天衡令’或身具‘古神血’者,不可擅动‘观澜台’核心,亦不可接近‘寒魄渊’之眼,否则必引虚空反噬,神魂俱灭……”
念到这里,岑老停了下来,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观澜台……镇渊柱……天衡令……古神血……”沈师兄咀嚼着这些词,“听起来,这里以前是个类似百慕之渊‘镇渊塔’的观测站和加固点?但好像废弃得更早,更彻底。”
“关键是‘核心’和‘渊眼’。”我指向远处那个半塌的冰晶穹顶,“那会不会就是‘观澜台’核心?而‘寒魄渊’的裂口深处,就是所谓的‘渊眼’?”
云煌望向裂口方向,龙气感应下,那里的地脉\/冰脉混乱与阴寒达到了顶点,仿佛一个不断旋转、吞噬一切的冰冷漩涡:“那里……给我的感觉,非常不好。比百慕之渊的‘消化池’……更加纯粹、更加古老的‘冷’与‘空’。”
就在这时,我全力运转的钥匙本源,忽然捕捉到一丝极其隐晦、却与周围混乱空间格格不入的、相对“稳定”的波动。那波动并非来自冰晶穹顶或裂口,而是来自我们侧前方,一处被巨大冰棱和积雪半掩的、类似地窖入口的方形结构!
“那边!”我低声示警,“有不一样的空间波动,很微弱,但很‘稳’!”
我们立刻警惕地靠了过去。沈师兄用蛮力小心地挪开覆盖的冰棱和积雪,露出了一个向下延伸的、黝黑的阶梯入口,材质与周围的遗迹相同,阶梯上覆盖着厚厚的、灰蓝色的冰霜。
一股比外面更加浓烈、更加陈腐的冰冷气息,从入口内涌出。
“进去看看,但要万分小心。”岑老沉吟道,“这可能是当年值守者最后的避难所,或储藏重要物品的地方。”
沈师兄打头,岑老紧随,我和云煌断后,我们点亮了强光手电(特制版,光芒稳定,穿透力强),小心翼翼地沿着冰冷的阶梯,向下走去。
阶梯不长,约莫下降了十几米,便抵达了一个不大的、半球形的地下空间。这里保存相对完好,没有太多冰雪侵入。空气凝滞,充满了尘土和岁月的气息。
手电光扫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盘坐在空间中央的、三具身披残破银色甲胄的遗骸!他们的骨骼同样非人,但与外面那些仆从军不同,更加高大,骨骼莹白如玉,即使历经无数岁月,依旧隐隐流转着微光。他们围坐成一个三角形,中间的地面上,刻着一个复杂的、仍在缓缓自行运转(尽管极其缓慢)的微型法阵,法阵中心,悬浮着一枚巴掌大小、非金非玉、形状不规则、表面布满星辰般光点的暗银色令牌!
而在他们身后靠墙的位置,有一个低矮的石台,石台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本以某种不知名兽皮鞣制、以金线装订的厚厚书册,以及一个巴掌大小的、紧闭的玉盒。
手电光聚焦在那枚令牌上时,沈师兄胸前的古神煞晶,猛地传来一阵清晰的、并非狂暴而是带着某种奇异共鸣的震动!
岑老的目光则死死盯住了那本兽皮书册封面上的几个古篆文字,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肃穆:
“《昆仑巡天考》……还有……那是……‘天衡令’副令?!”
地下空间的发现,瞬间将我们此行可能遭遇的谜团与危险,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而那枚疑似“天衡令”副令的令牌与煞晶的共鸣,更昭示着某种超出我们当前理解的、深层次的关联。这冰冷死寂的遗迹深处,似乎埋藏着通往昆仑之巅真相的钥匙,也或许,是开启更大灾祸的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