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来自医院巡逻的守卫,林晚舟像一只融入黑暗的猫,无声地缩进太平间后侧一丛无人修剪的冬青树篱里。
她屏住呼吸,直到那两道交错的手电光柱和含混的交谈声彻底远去,才重新滑了出来。
整个过程里,她包裹着金属残骸的双手稳如磐石,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夜风吹过她汗湿的额角,带来一丝冰冷的清醒。
她没有立刻撤离,而是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在脑海中重构了爆炸前金属箱在通风管道内的位置和角度。
敌人选择这里,绝非偶然。
此地是中央医院的最低点,也是城市老旧排水系统和新风系统的一个交汇枢纽。
她将这个新的疑点连同那张照片,一并加密传回了安全屋。
程兰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出急促的鼓点,一行行尘封的市政档案在屏幕上飞速掠过。
t7模块,1936年,公共广播终端,空袭警报,断电后自动重启……这些孤立的词汇在林默传回的Emp干扰范围图上,骤然连成了一片清晰的星图。
她的呼吸一滞,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
这张网的编织方式,超出了她对无线电通讯的所有认知。
它没有实体,却又无处不在。
它利用的不是线路,而是历史的遗留物,是这座城市早已被遗忘的神经末梢。
那些老旧的变压器在断电后仍会保留微弱的残余磁场,那些深埋地下的废弃中继站仍保有特定的共振频率,甚至连百年前铺设的铁质煤气管道,都可能在特定频率的激励下,成为传递信息的导体。
敌人不是在监听林默,他们是把整座城市的“声音尸体”都变成了招魂的法器。
Z52系统并非一个单纯的情报网络,它是一个寄生在上海躯体上的巨大幽灵。
程兰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她终于明白了那句“声所归处,魂不迷途”的真正含义。
这不是情报操控,这是巫术,是科技包装下的唯心主义降神仪式。
她删改了数次措辞,最终还是选择用最直白的方式将这个恐怖的结论加密上报,结尾只有一句话:“他们想让整座城市替你母亲说话。”
安全屋内一片死寂。
林默盯着屏幕上那行字,许久没有动作。
他仿佛能听到整个上海在他耳边低语,用他母亲的声音,诉说着那些被篡改的记忆和编造的爱意。
那将是一场无法逃避的、席卷全城的精神凌迟。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沉静的冰海。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程兰浑身一震:“那就让她说点别的。”
次日黄昏,南市老城区狭窄的街道上,一辆印着“工务局”字样的工程车缓缓停下。
几名工人跳下车,熟练地架起梯子,开始拆除一根早已锈迹斑斑的电线杆顶端那个形如铁喇叭的旧式广播。
没有人注意到,其中一名工人看似无意地在喇叭底座那陈旧的接线盒里鼓捣了一下,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黑色方块被他悄无声息地按入其中。
他朝下方打了个手势,随即,整个喇叭被完整地拆下,扔进了卡车后斗。
工程车扬起一阵尘土,消失在巷子尽头。
深夜11时整,法租界内,从高档公寓的电子管收音机到寻常人家的矿石收音机,数百台不同型号的设备在同一时刻发出了刺耳的杂音。
但这一次,杂音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秒,一个温柔得让人心悸的女性声音便清晰地流淌出来。
那声音的音色和语调,与之前童谣中的女声别无二致,但内容却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时空错位的诡异感:“不要相信穿灰风衣的人……他在说谎……回家的路上有陷阱……”
这段语音只持续了48秒便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出现过。
然而,它所掀起的波澜才刚刚开始。
数小时后,位于极司菲尔路76号的特务机构内部灯火通明。
两名资深外勤特务在走廊里突然拔枪相向,各自指责对方是“灰风衣叛徒”,若不是被人死死拉住,一场血腥的内斗已然爆发。
气氛紧张到极点,当一脸铁青的陈伯康冲进会议室,准备彻查这起荒唐的事故时,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搭在椅背上的风衣——一件质地精良的灰褐色风衣。
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所有下属投来的、混杂着惊疑与恐惧的目光。
同一时刻,林默站在审计署的楼顶,夜风吹动着他的衣角。
他望着远处警灯闪烁的76号方向,对着通讯器低声说:“现在,他们开始听信幻觉了。”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林晚舟再次潜回了那栋承载着一切源头的旧居。
她像一道幽魂,悄无声息地伏在对面的屋顶,手中的“真实之眼”镜头对准了那堵熟悉的、布满裂纹的墙壁。
这一次,她调高了设备的能量感应阈值,试图捕捉任何残存的信号痕迹。
在经过漫长的扫描与等待后,镜头的视野中,那堵墙最深处的裂缝里,竟幽幽地浮现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绿色光晕。
设备提示音在耳机里响起:“存在友善响应源。”
林晚舟的瞳孔骤然缩成了一个针尖。
绿色,代表着己方或无害的信号源。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浮上心头:这堵墙里藏着的,可能不只是被敌人利用的记忆回响。
它本身,就是一个独立的、活着的信标。
她死死盯着那片微光,那光晕并非单纯的能量反应,更像是某种黏稠的物质在漫长岁月中缓慢结晶、渗透的迹象,沿着墙体最细微的龟裂,无声地呼吸着。
它在回应她,或者说,在回应她手中的设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