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昭被扣在王府,木赛修的侍从一路护送余下三人出城,终于在宝塔关见到了焦急等待的周砚知等人。
沈寒灯下马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从行囊中翻出那个红色瓷杯,当场交给了其中一人;那人拿了茶杯回去复命。
“你怎么……”周砚知不明就里,只知道那是沈寒灯宝贝了一路的“鬼宴”案关键物证。
“不给他这个,我们谁也别想离开这里。走一步看一步吧。”她说完,哄着金季欢和金小满去歇息,自己则端坐在离门最近的座位上,一个人一壶茶,静静守候着。
两个时辰后,朝阳升起,驿站外有马蹄声;沈寒灯抢先出门,看见策马而来、满面带笑的楚明昭,脸上也不自觉绽开了一个如同挂着露水的凌霄花那样动人的笑容。
她疾步迎上前去,一把拽住楚明昭的缰绳;后者翻身下马,依旧笑笑地看着她,二人之间的距离是那样近,近得浑然没注意其他人此刻已经全部冲到门口,围观了这一幕。
“哇……我一度以为,沈寒灯修炼的,是那种什么断情绝爱的功法……”周砚知一边摇头一边感叹:“却原来,铁树也会开花呢!哈哈,有趣,有趣!”
金季欢一边窃笑,一边带着吃惊地询问商纵:“什么时候的事儿?”
后者呆愣地摇头:“我哪知道!”
“我知道。”朱朗闷闷的声音传来。
那日他奉了商纵的命令去找沈寒灯,好不容易在地牢里找到她时,只见她失血过多,昏迷中还在低声喃喃着“冷,好冷”。
朱朗刚把牢门破开,身后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他一回头,惊讶地发现是本该已经身在城外的楚明昭。
楚明昭并未解释他为何没有跟其他人出城,而是二话不说,越过朱朗就直奔地上的人,口中还一连声地、焦急地唤着“沈姑娘!”
朱朗一直以为他是文弱书生,却不想他竟脱下自己的外袍,包裹住沈寒灯一把抱起,对朱朗说他知道商纵和金季欢在哪里,他会带沈寒灯去找他们;并强调周砚知带着晋璋和金小满,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认为朱朗此刻去追上并保护他们才最是要紧。
眼看他沉稳且清醒地分析了这一趟,并且很显然已经把沈寒灯的安危置于自己之上,朱朗只得改道出城。
“那时候我就知道了,这小子有事儿!”
深情对望的两人已经把马牵去马厩,此刻刚好回身进屋:“什么有事儿?谁出事儿了吗?”
金季欢赶忙改换话题:“没事儿,只是沈姐姐,你就这样把茶杯给了乐渠侯,我们后面……后面怎么办呀!”
沈寒灯也很是无奈:“我知道那是指证楚晟的唯一物证,可当下不这么做,你和他——”她指了指楚明昭:“都别想离开榕城。乐渠侯摆明了要扣住你俩做人质。”
“若单单只是扣下还自罢了,”商纵想起宴会上那朵血红的蘑菇,和那只发着绿光的蛾子,不由得浑身起鸡皮疙瘩:“随着我和沈寒灯回京日久,他不知道我们有没有告发他,疑心只会越来越重,谁知道后面会不会喂你俩也吃点儿虫子?”
众人后怕地连连点头——这绝对是木赛修会干得出来的事儿!
“我们现在怎么办?”金小满再次劫后余生,紧紧地抱住姐姐的胳膊不撒手。
“离开此地继续东行,然后找个地方落脚。”商纵拍了板,众人于是纷纷上路,都等不及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还是觉得阿月王妃好可怜啊……”金季欢一想到此处就忍不住泪盈于睫:“就这样被人利用,然后死得莫名其妙的,她的阿妈以后可怎么办啊……”
“是啊!”商纵长叹一声:“迦楼国实在可恶,为了瓦解我大烜防线,竟然蛰伏三年,行此毒计,其心可诛!”
“不是迦楼国干的。”沈寒灯轻轻掷出一句。
“什么?你不是说……”
“那方写着信的帕子上,有一种很特别的香味,像在龙涎香中混入了佛手和冰片。这种香味,我只在一个地方闻到过。”
众人纷纷勒马,速度减慢,从四周靠近沈寒灯。
这一路,由北向南,处处危机四伏、人人机关算尽,他们此刻只觉得,不管再听到任何阴暗邪恶的算计都不奇怪了;却还是在听沈寒灯说出接下来的话时大吃一惊:
“当初混进乐班查月桃的案子,我曾三度进入长公主府内。这熏香,是她府里惯用的。长公主身边有一位老妇人,精通胡人的语言,想必要学会西南部落的土话,于她也不是难事。”
此刻,乐渠侯的洞府内,美艳而阴鸷的王爷正望着噼啪燃烧的火堆,里面有刚被他砸烂、碾碎的红色瓷杯碎屑。
真讨厌啊,中原人!莫名其妙闯入他的地界,莫名其妙打晕他的人鼎……虽然说最终坏了他好事的也不是这群人,可怎么就被他们撞见了这一切呢?
还有刚刚那小子,他回想起被他扣在此处的楚明昭。明明是作为人质的,明明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在他俩单独相处的那会儿功夫里,他竟全然不怕。
应该是笃定了他那有勇有谋的女伴会来救他,可木赛修怎么想怎么觉得,他像是天然带着某种有恃无恐。
他到底像谁呢?他静静地望着火苗,深深地回忆着这数十年的人生中见过的每一个中原人,终于,那张养尊处优、气定神闲的脸,渐渐和记忆里的另一张脸重合了——
重重深宫内苑,明黄朱红、浓烈的龙涎香,让人头晕目眩透不过气。那人也是那般气定神闲,用筷子夹起一块剔透的鱼腹,对身旁的人说:
“其实,‘玉髓麒麟鲤’这道菜,反而不应该用名贵的黄鱼,肉太细了,随便一弄就会碎。用鲈鱼就最合适。”
木赛修的眼神被火苗带着一同跳动,逐渐陷入疯狂。他倏地站起,暗暗骂了句“该死!”
他传来纸笔,奋笔疾书,随后将信件封上火漆,交给身边侍卫道:“快马将此信送至潮远侯处!越快越好!把马跑死就换下一匹!”
信送走了,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重重地向后倒进兽皮座椅里,口中喃喃道:
“陛下呀,十九年前做下的孽,这不就讨上门来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发出夜枭一样的怪笑声,在穹顶下回荡,许久都没有散去。
? ?先前长公主府上会说胡商话语的老妇人大家还记得吗?神秘的长公主,好像一直蛰伏在所有事情后面。还有二十年前,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呢?金季欢手里的“秘籍”是谁给的?会是和楚明昭很像的那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