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后山坟场,阴风阵阵。
说是坟场,其实是庄子历代仆役和下人的安葬处。几十个坟包错落分布,碑石歪斜,荒草萋萋。月光被云层遮得时隐时现,照得那些墓碑影影绰绰,像是随时会站起来走路。
苏清栀站在坟场入口,手里拎着个灯笼——不是普通的纸灯笼,是她特制的“驱邪灯”,灯油里加了雄黄和朱砂,火光呈淡金色,能照出三丈远。
“王爷,”她转头对身边的墨临渊说,“这地方风水不行啊。坟包排列杂乱,墓碑朝向不一,阴气淤积,容易滋生秽物。建议整体搬迁,找个坐北朝南的坡地,统一规划,还能省地皮——按现在这块地的面积,新址至少能省出两亩,种药材一年能赚五十两。”
墨临渊:“……你是来演出的还是来看风水的?”
“两不耽误。”苏清栀理直气壮,“反正来都来了,顺便考察下产业。这块地是王府名下吧?回头我写个改建方案,您看看能不能批……”
“先演完这场戏再说。”墨临渊打断她,“赞助费都收了,要有职业道德。”
“也对。”苏清栀点头,“一千两呢,得对得起金主。”
她提着灯笼走进坟场。脚下枯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偶尔有夜鸟惊飞,翅膀扑棱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按照约定,她要在这里“思生死”——对着这些坟墓,思考生命的意义、死亡的真谛、以及……人死了账还没清该怎么办。
苏清栀在一座看起来比较新的坟前停下。墓碑上刻着“王有福之墓”——是王管事。
她在坟前蹲下,从怀里掏出个小本本:“王管事,跟你汇报下啊。抚恤金二百二十两已经送到你婆娘手里了,她哭得挺伤心,不过听说后来拿着钱在镇上买了间铺子,准备做点小买卖。这算好消息吧?”
她顿了顿,又说:“害你的凶手,我记着呢。等抓到了,让他赔钱——一条命按一万两算,利息按天计,利滚利,滚到他下辈子都还不清。你这账,我肯定给你讨回来。”
夜风吹过,坟头的纸钱哗啦作响。
苏清栀把本本收好,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好了,生死思考完毕。接下来该收尾款了吧?金主大人?”
坟场里静悄悄的。
等了三息,没反应。
苏清栀皱眉:“喂,说好的演出结束结清尾款呢?一千两是定金,尾款至少还得两千两!你不会想赖账吧?我跟你说,我有合同的——虽然只是字条,但也算契约!”
还是没反应。
她正要再喊,突然感觉脚下一空!
地面塌陷了!
“王爷!”她只来得及喊一声,整个人就往下坠。
墨临渊反应极快,纵身扑过去抓住她的手。但塌陷的范围太大,连带着墨临渊也一起掉下去!
两人坠落了约莫一丈,摔在松软的泥土上。头顶的塌陷口很快被落下的土石封住,四周一片漆黑。
苏清栀摸索着掏出火折子吹亮。火光映出一个狭小的空间——是个墓室,四周是青砖垒砌的墙壁,正中央摆着一口棺材。
“哦豁,”她打量四周,“金主挺下本啊,还弄了个盗墓场景。这墓室修得不错,青砖质量上乘,缝隙用糯米灰浆填的,防水防虫。就是小了点儿,住着憋屈。”
墨临渊检查了头顶的封口:“被封死了,暂时出不去。”
“那就先看看棺材里有什么。”苏清栀提着灯笼走向棺材,“说不定有陪葬品,见者有份,咱们三七分——我七你三。”
棺材没钉棺钉,她轻轻一推就开了。
里面没有人骨,也没有陪葬品。只有一张纸条,和一个……算盘?
纸条上写:“王妃既爱算账,便在此处算清生死账。算盘共一百零八子,每拨一子,需答一问。答错,墓室缩一尺。答完,门开。”
苏清栀拿起算盘看了看:“梨花木的,珠子是象牙?不对,是牛骨仿的。工艺还行,市价大概五两银子。这成本控制得不错。”
她把算盘放到棺材盖上,看向墨临渊:“王爷,看来咱们得玩答题游戏了。”
“你会答?”墨临渊挑眉。
“试试呗。”苏清栀盘腿坐下,“反正答错了也就是墓室缩小,缩到最小咱们也能挖出去——就是费点力气,劳务费得找金主要。”
她拨动第一颗算盘子。
墓室里响起一个机械的声音(明显是用了传声机关):“第一问:人为何而生?”
苏清栀想都没想:“为赚钱。”
“……”
那声音沉默了三息,才说:“答案……算你对。第二问:人为何而死?”
“因为钱没赚够。”苏清栀答得飞快,“要是赚够了,就能买最好的药材、请最好的大夫、住最好的房子,那不得活到九十九?”
“第三问:生死之间有何?”
“有账本。”苏清栀认真道,“生的时候要记赚了多少钱,死的时候要算还剩多少钱没花。中间的叫活期存款。”
墓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墨临渊靠着墙,肩膀微微抖动——他在憋笑。
那声音像是被噎住了,半天才继续:“第四问:若你今日死于此地,最遗憾何事?”
“遗憾啊……”苏清栀托着下巴,“最遗憾王爷欠我的劳务费还没结清。加起来得有一万多两了吧?我死了他赖账怎么办?不行,出去得立个字据,让他签字画押。”
墨临渊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苏清栀,你就不能想点别的?”
“想什么?想你吗?”苏清栀歪头,“想你倒是也值钱,宸王妃的身份要是没了,每年少领多少俸禄?还有王府的管家权、药铺的收益……这么一算,你确实挺值钱的。”
她转头对空气说:“第五问快点,我赶时间。子时已过,熬夜伤身,护肤品很贵的。”
那声音像是放弃了,问题开始变得简单粗暴:“第六问:怕死否?”
“怕。”苏清栀点头,“死了就不能赚钱了。”
“第七问:想活否?”
“想。”苏清栀继续点头,“活着才能赚钱。”
“第八问:愿以何换命?”
“钱啊。”苏清栀理直气壮,“只要价格合适,命都可以打折卖——不过得提前预约,量大从优。”
墨临渊听不下去了,走过去把她拉起来:“别玩了。这机关明显在耍我们。”
“我知道啊。”苏清栀眨眨眼,“但玩都玩了,总得把题答完吧?一百零八问呢,答完了说不定有隐藏奖励——比如再来一千两?”
她继续拨算盘珠子。
问题越来越离谱:“第九问:若杀一人可救百人,杀否?”
“杀可以,但得赔钱。”苏清栀算账,“一条命按一万两算,杀一个赔一万两,救一百个赚……不对,救人不能直接赚钱,得收诊金。按每人十两算,救一百个赚一千两。亏九千两,不划算,不杀。”
“第十问:若杀百人可救一人,杀否?”
“更亏了。”苏清栀摇头,“一百条命值一百万两,救一个人最多收一千两诊金,血亏九十九万九千两。除非救的那个人是皇帝——皇帝值钱,赎金能要个几百万两,那还能考虑。”
墨临渊:“……”他有时候真想知道这女人的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答题进行到第三十问时,墓室突然震动起来!
墙壁开始向内收缩——真的在缩小!
“答错了?”苏清栀一愣,“哪题错了?我刚才说‘人死债消’不对吗?按大漓律法,债务人死亡且无遗产,债务确实可以核销啊!”
墨临渊拉着她退到棺材边:“别管对错了,先想办法出去。”
“等等。”苏清栀盯着那副棺材,“王爷,您说这棺材……为什么摆在这儿?就为了放算盘和纸条?”
她走过去,用力推开棺材——棺材底部是空的,下面是一条向下的阶梯!
“有路!”她眼睛一亮。
两人顺着阶梯往下走。阶梯不长,走了约莫二十级就到了另一个墓室。
这个墓室更大,中央摆着一张石桌,桌上放着一个木盒。木盒旁边有张字条:“尾款。”
苏清栀打开木盒——里面是二十锭金子,每锭五十两,正好一千两。
“尾款结清了。”她满意地点头,“金主挺守信用的嘛。”
她正要拿金子,墨临渊按住她的手:“小心有诈。”
“检查过了,没毒没蛊。”苏清栀说,“而且这是演出报酬,合法收入,不拿白不拿。”
她把金子装进随身带的布袋里,突然发现木盒底部还有一张小字条:
“王妃‘深思’别具一格,佩服。第六情‘悲愤’三日后启,届时请备好纸巾——或许用得上。”
苏清栀捏着字条,皱眉:“悲愤?他还要来?而且让我备纸巾……意思是会让我哭?”
墨临渊拿过字条看了看,眼神冷了下来:“他在挑衅。”
“我知道。”苏清栀把字条收好,“不过没关系,悲愤就悲愤。但下次演出费得涨价——情绪越激烈,收费越高。悲愤一场,至少三千两。”
她提起装金子的布袋,掂了掂:“走吧,回去睡觉。今晚收入两千两,扣除劳务费、精神损失费、墓室探险费……净赚一千五百两,还行。”
两人顺着墓室另一端的通道走出去,发现出口就在坟场边缘的一棵老槐树后面。
回到庄子时,天已经快亮了。
永宁公主等人一夜没睡,都在等他们。见两人平安回来,才松了口气。
“清栀姐姐,没事吧?”永宁公主问。
“没事。”苏清栀把布袋往桌上一倒,“还赚了。”
众人看着那些金锭,集体沉默。
去坟场“深思”生死,回来带了二十锭金子……这操作,也只有苏清栀干得出来。
“对了,”苏清栀想起什么,“公主,谢大夫,这两天你们小心点。教主下一个目标是‘悲愤’,可能会对你们下手。”
永宁公主脸色一白:“那我……”
“别怕。”苏清栀拍拍她的肩,“我已经想好对策了。他敢动你们,我就让他赔到倾家荡产——一条命一百万两,少一文都不行。”
谢怀瑾弱弱地问:“王妃,我的命值一百万两?”
“当然!”苏清栀理直气壮,“你是我太医院的重点培养对象,前期投入的药材费、教学费、还有你欠我的诊金……加起来至少八十万两。再加上精神损失费、误工费,一百万两都算友情价。”
谢怀瑾:“……”他忽然觉得自己肩上沉甸甸的。
墨临渊看着苏清栀算账的样子,忽然觉得,也许这就是对付教主最好的武器——
一个永远在算账,永远把人命换算成银两,永远让你觉得……伤害她在乎的人,是一笔极不划算的买卖的女人。
窗外,天光渐亮。
新的一天,新的账本,正在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