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庄子里的气氛却莫名凝重。
苏清栀把那二十锭金子锁进她特制的“流动金库”——一个用精钢打造、内衬牛皮、装了七道机关锁的匣子。锁匣子时她动作顿了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王爷,”她转身看向正在喝茶的墨临渊,“您说教主这么痛快给尾款,是不是太反常了?”
墨临渊放下茶盏:“他一向喜欢玩弄人心。给钱痛快,或许意味着接下来的‘悲愤’,他会用更残酷的手段。”
“我知道。”苏清栀坐到他旁边,拿起桌上凉透的早饭——一碗白粥,配两碟小菜,“我就是觉得……他这次太配合了。我要演出费,他就真给;我答题胡说八道,他也算我对。这不正常。”
她舀起一勺粥送进嘴里,皱眉:“又没味。厨房是不是又把盐放少了?这个月扣他们三钱银子。”
墨临渊看她一眼:“你昨晚在坟场说‘人死债消’,他震动墓室,说明那题你答错了——至少在他预设的答案里是错的。”
“是啊。”苏清栀咬着筷子,“所以我猜,他真正的杀招不是答题本身,而是……”她突然停住,眼神一凛,“情绪累积。”
“什么意思?”
“您看啊,”苏清栀掰着手指算,“第一情‘喜’,他送钱;第二情‘忧’,我丢钱;第三情‘思’,世子失踪;第四情‘恐’,鬼敲门;第五情‘深思’,答题游戏。表面上都是独立事件,但实际上,他在一层层铺垫我的情绪。”
她放下筷子,表情严肃:“就像熬药,先文火慢炖,把各种药材的味道都熬出来,最后猛火收汁——他现在就在收汁阶段。‘悲愤’是最终要熬出来的那碗药,之前的喜怒忧思恐,都是药材。”
墨临渊听懂了她的话:“你是说,他在故意调动你的所有情绪,为了最后那一下‘悲愤’更猛烈?”
“对。”苏清栀点头,“而且我怀疑,‘悲愤’的触发条件,不是他做什么,而是……”她顿了顿,“而是我已经在乎的某个人,真的出事。”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阿依娜的侍女小竹跌跌撞撞冲进来,脸色惨白,手里捧着一个木盒——和昨晚装金子的盒子一模一样。
“王、王妃……”小竹声音发颤,“苗疆……苗疆来的急件,指明要您亲启。”
苏清栀的心猛地一沉。
她接过盒子,没急着打开,先仔细检查。盒子是普通榉木,没机关,没涂毒。但盒盖上刻着一个图案——一只破损的银铃。
那是阿依娜贴身佩戴的本命蛊铃。
墨临渊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小心。”
苏清栀深吸一口气,掀开盒盖。
盒子里没有信,只有三样东西:一绺用红绳系着的黑发,一支断裂的银簪,还有……一小块染血的、绣着栀子花的帕子。
那是她上次给阿依娜包扎伤口时用的帕子。阿依娜说喜欢上面的栀子花,她随口说“送你了”,没想到阿依娜真的一直留着。
帕子上的血已经发黑,但栀子花的轮廓还能看清。
小竹“扑通”一声跪下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王妃……这头发、这簪子……是小姐的……我认得……红绳是我给她系的……”
苏清栀的手在抖。
她强迫自己冷静,拿起那绺头发仔细看。发质粗硬,微微卷曲,确实是阿依娜的。发尾有烧焦的痕迹——不是用剪刀剪的,是用火燎断的。
银簪是苗疆款式,簪头原本镶着绿松石,现在石头不见了,簪身从中间折断,断口不平整,像是被人用力掰断的。
帕子上的血……她凑近闻了闻,有蛊虫特有的腥甜味,还有一股……腐骨草的味道。
腐骨草,剧毒,中者三日之内血肉腐烂而亡。
“什么时候送到的?”她问,声音出奇地平静。
“刚、刚刚……”小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苗疆打扮的男人送来的,放下盒子就走了……追都追不上……”
苏清栀把东西放回盒子,盖上盖子。
“王爷,”她转身看向墨临渊,“我要去趟苗疆。”
“不行。”墨临渊斩钉截铁,“这明显是陷阱。阿依娜在苗疆养伤,身边有她父亲的人保护,没那么容易出事。这些东西可能是伪造的,或者……”
“都是真的。”苏清栀打断他,“头发上的火燎痕迹,是苗疆‘断发绝情’的仪式——不是对外人,是对自己人。阿依娜如果被俘,为了不连累族人,会自己燎断头发,表示已被逐出家族。”
她指着簪子:“这簪子是她母亲遗物,她从不离身。能让她折断簪子,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她自己折的,作为信号;要么是敌人折的,为了示威。”
她又拿起帕子:“这上面的腐骨草味道很淡,不是直接中毒,是……接触过中毒者。阿依娜可能已经中毒,或者,她在照顾中毒的人。”
小竹哭得更凶了。
苏清栀把盒子抱在怀里,走到窗边。晨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王爷,您知道吗,”她轻声说,“阿依娜上次为救我重伤,昏迷前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清栀,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以后你要用,随时来取。’”苏清栀转头看向他,眼圈红了,但没掉泪,“我当时骂她傻,说‘你的命是你自己的,谁要你报恩’。”
她扯了扯嘴角,像笑又像哭:“但现在,可能真的有人要取她的命了。而那个人,是因为我。”
墨临渊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不是我的错。”苏清栀说,“但我不能让她因为我出事。她父亲刚送了蛊心血来,那是折寿炼制的救命药。这份情,我得还。”
她抽回手,开始收拾药箱:“小竹,去准备马车,要最快的那种。再给我备十天的干粮,二十壶清水。药材按这个单子抓——”她飞快写下一张药单,“半时辰内备齐。”
小竹抹着眼泪跑了。
墨临渊看着苏清栀忙碌的背影,知道劝不住。他太了解她了——平时算账算得精,可真的在乎的人出事,她比谁都拼命。
“我跟你去。”他说。
“不行。”苏清栀头也不抬,“庄子需要您坐镇。教主下一个目标可能是永宁公主,或者谢大夫,您得留下保护他们。”
“那你一个人去苗疆?”
“我带暗卫。”苏清栀把银针包塞进药箱,“二十个够用了。再多反而显眼。”
墨临渊沉默了半晌,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这是我暗卫营的调令。你到苗疆边境的黑石镇,找‘云来客栈’的掌柜,出示这个,他能给你调一百人。”
苏清栀接过令牌,沉甸甸的,玄铁打造,上面刻着繁复的暗纹。
“谢了。”她说,“租金怎么算?一天十两?”
墨临渊气笑了:“这种时候你还算账?”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算清楚。”苏清栀把令牌收好,“人情债最难还,明码标价反而简单。这样,一百个暗卫,我用三天,按市价双倍付您——一人一天一两,三天三百两,双倍六百两。回来就结。”
她背上药箱,又想起什么:“对了,如果……如果我真的悲愤到需要纸巾,您记得提醒我,这情绪演出费得涨。悲愤一场,没有五千两下不来。”
墨临渊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样子,忽然伸手把她拉进怀里。
“苏清栀,”他在她耳边说,“你给我活着回来。不然你欠我的六千三百两,我就找你爹要。”
苏清栀愣了下,然后笑了,笑着笑着眼圈更红了。
“王爷,您这利率不对啊。”她把脸埋在他肩上,“我明明只欠您六百两暗卫租金,哪来的六千三?”
“利息。”墨临渊理直气壮,“利滚利,滚三个月,就这个数。所以你必须早点回来,不然越滚越多。”
“您这是高利贷。”
“就放了,怎么着?”
苏清栀推开他,擦了擦眼睛:“行,您等着。等我回来,跟您好好算这笔账——利息超了朝廷规定,属于非法借贷,本金我都不还了。”
她说完,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她停住脚步,没回头。
“王爷,”她说,“如果……如果阿依娜真的出事了,您帮我做件事。”
“说。”
“把教主的所有据点,一个一个,全烧了。”她的声音冷得像冰,“烧之前,先把值钱的东西搬空。损失让他赔,赔不起,就拿命抵。”
墨临渊看着她挺直的背影,点头:“好。”
苏清栀走了。
院子里传来马车驶远的声音。
墨临渊站在窗前,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晨雾中,忽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他想起苏清栀刚才说的话——“他在一层层铺垫我的情绪”。
那么现在,教主的“药材”里,应该又多了一味:离别。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熬出那碗叫“悲愤”的毒药。
“王爷。”身后传来谢怀瑾的声音,“王妃她……”
“去苗疆了。”墨临渊转身,“谢大夫,这几日你搬去永宁公主隔壁住。我会加派三倍人手保护你们。”
谢怀瑾脸色凝重:“王妃会有危险吗?”
“会。”墨临渊说得直接,“但比起危险,她更怕后悔。”
他看向桌上那个装着头发、簪子和血帕的木盒,眼神渐冷。
教主想要苏清栀悲愤。
那他就让教主知道——悲愤的苏清栀,会做出什么事来。
而那个代价,教主未必付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