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阿依娜突然开始呕血。
不是之前解毒时吐的那种黑血,是鲜红的、带着沫子的血。她趴在床沿,咳得撕心裂肺,整张脸憋得青紫。苏清栀被掌柜急慌慌的叫醒,披了件外衣就冲进房间,手里还抓着针包。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一边问一边扶住阿依娜,手指搭上她的脉搏。
“就刚才……”阿依娜每说一个字都带出血沫,“突然……胸口像被火烧……”
脉象乱得一塌糊涂,快而滑,像有无数小虫在血管里乱窜。苏清栀脸色骤变——这不是腐骨草的余毒,是新的毒!而且是一种极烈性的热毒,正在疯狂攻击心脉!
“陈七!把我药箱里那个蓝色瓷瓶拿来!还有冰魄珠,全拿来!”她厉声道,手下不停,三根银针已经扎进阿依娜的膻中、鸠尾、巨阙三穴。
阿依娜身体猛颤,又咳出一大口血。这次血里混着细小的黑色颗粒,像烧焦的炭渣。
“这是什么……”掌柜吓得声音发颤。
苏清栀用手指沾了点血,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极淡的硫磺味混着腥甜。她瞳孔一缩:“火蛊虫卵……有人在腐骨草解药里掺了火蛊卵!”
火蛊,苗疆最阴毒的蛊虫之一。虫卵微小如尘,遇热孵化,孵化后顺着血液游走,专啃心脉。中蛊者会在十二个时辰内心脉尽碎而亡,死时全身滚烫,七窍流血。
解药是昨天傍晚喂的。虫卵经过一夜,已经孵化了大半。
“蓝色瓷瓶!”苏清栀接过陈七递来的药瓶,倒出三颗冰蓝色的药丸,直接塞进阿依娜嘴里,“含着,别咽!掌柜,拿冰水来,越多越好!”
药丸是“寒玉丹”,用雪山寒玉磨粉配以七种寒性药材制成,能暂时压制热毒。但治标不治本,必须把已经孵化的火蛊逼出来。
阿依娜含着药丸,身体终于不再剧烈颤抖,但脸色依旧惨白如纸,冷汗把额发全打湿了。她死死抓着苏清栀的手腕,指甲掐进肉里:“清栀……别管我……先救阿木……解药他也喝了……”
苏清栀心里“咯噔”一下。
她转头就往隔壁房间冲。阿木还在昏睡,但脸上已经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额头烫得吓人。
“冰水!把阿木泡进冰水里!”苏清栀一边吼一边施针。同样的三针扎下去,阿木闷哼一声,却没醒——他身体太虚弱,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几个暗卫抬来两大桶冰水,水里还浮着未化的冰块。苏清栀把阿木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起来,小心翼翼放进桶里。冰水瞬间漫过他的胸口,他浑身一激灵,眼睛睁开一条缝。
“冷……”他牙齿打颤。
“忍着!”苏清栀声音严厉,“不冷你就死!”
她又跑回阿依娜房间。阿依娜还咬着寒玉丹,但嘴角又开始渗血——火蛊太烈,寒玉丹压不住了。
“陈七,去把昨天熬解药的药渣找出来!还有那个白玉瓶,拿来我检查!”苏清栀一边说一边打开药箱,翻出个小布包。布包里是一套金针,比普通银针细,针尾刻着繁复的符文——这是玄医门镇门之宝“九转金针”,非生死关头不用。
她解开阿依娜的衣襟,露出胸口。皮肤上已经浮现出细密的红点,那是火蛊在皮下移动的痕迹。有的红点甚至微微鼓起,像有活物在里面蠕动。
苏清栀咬了咬牙,拿起第一根金针。
针尖对准心口正中的红点,缓缓刺入。针入三寸时,她手腕一抖,金针以某种特定的频率开始震动。阿依娜闷哼一声,那个红点突然破开,一条头发丝粗细的红色小虫随着血珠被震了出来!
虫子落在床单上,扭曲了两下就不动了。
“盆!”苏清栀头也不抬。
掌柜连忙递过来一个铜盆。苏清栀继续施针,一针,两针,三针……每一针下去,都有一条火蛊被震出。阿依娜疼得浑身痉挛,但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三十七针后,苏清栀额头上的汗滴进眼睛里,涩得生疼。她抹了把汗,再看阿依娜胸口——红点少了小半,但还有更多在往心口聚集。
“不行……火蛊太多了……”她声音发哑,“得用血引术。”
“血引术是什么?”掌柜问。
“用我的血做引子,把火蛊全引到我身上,再用金针逼出来。”苏清栀说得轻描淡写,“放心,我有经验,死不了。”
陈七“扑通”跪下了:“王妃不可!您要是出事,王爷会杀了我们所有人的!”
“那你就盼着我别出事。”苏清栀已经割开了自己的左手腕。鲜血涌出来,滴在阿依娜心口。血腥味散开,那些原本四散的红点突然像是嗅到了什么,齐齐朝着血滴的位置涌来!
苏清栀右手金针连刺,在阿依娜胸口布下一个奇特的针阵。阵法成型的瞬间,所有红点疯狂地朝阵法中心聚集,然后顺着血滴的轨迹,一条接一条钻进苏清栀手腕的伤口!
钻心的疼!
像有无数烧红的针扎进血管,然后顺着血管往心脏冲。苏清栀脸色瞬间白得透明,但手稳得可怕,金针依旧精准地落在该落的位置。
半柱香后,阿依娜身上的红点全部消失。
苏清栀猛地拔出金针,在自己左臂上连扎十三针,封死血脉。然后抓起刚才那瓶寒玉丹,倒了五颗全吞下去。
冰寒的药力在体内炸开,与横冲直撞的火蛊撞在一起。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血,但眼神依旧清明。
“陈七……把我泡进冰水……快……”
话音未落,她已经软软倒下。
陈七手忙脚乱地把她抱起来,放进另一个准备好的冰水桶里。刺骨的寒意让苏清栀打了个激灵,意识清醒了些。她咬牙忍住,开始用金针逼自己体内的火蛊。
一炷香后,桶里的水变成了淡红色——那是火蛊被逼出后化开的血水。
两炷香后,苏清栀嘴唇冻得发紫,但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终于褪去。
三炷香后,她睁开眼,声音虚弱但清晰:“阿依娜怎么样了?”
“脉象稳了。”掌柜红着眼圈,“阿木少爷也稳了。王妃,您……”
“死不了。”苏清栀从冰水里爬出来,浑身湿透,冻得直哆嗦,“就是……有点冷。给我拿床被子,再煮碗姜汤,姜放双份,糖……少放点,糖贵。”
陈七赶紧把她裹进被子里,掌柜跑去煮姜汤。
阿依娜已经昏睡过去,但呼吸平稳,脸上的青紫也退了。苏清栀给她把了脉,确定火蛊已经清干净,才松了口气。
这时陈七拿着那个白玉瓶和一堆药渣回来了:“王妃,药渣检查过了,确实混了火蛊卵。但奇怪的是……瓶子里剩下的解药是干净的,没蛊卵。”
苏清栀盯着那个白玉瓶,眼神冷了下来。
“只有两种可能。”她缓缓道,“要么是熬药的时候有人做了手脚,要么……是喂药的时候。”
房间里一片寂静。
昨天熬药的是掌柜,喂药的是苏清栀本人。能接触到药的,只有他们俩,还有……
苏清栀猛地转头看向门外。
那个从圣教分坛救回来的、还活着的两个护卫!
“陈七!去把那两个人带来!立刻!”
然而已经晚了。
两个护卫住的房间门大开着,里面空空如也。窗户大敞,窗台上有个新鲜的泥脚印。桌上留着一张字条,用血写的:
“第四情‘怒’,收下了。血很甜,谢王妃馈赠。”
落款画着一个扭曲的图腾——圣教教主的标记。
苏清栀捏着那张字条,手在发抖。
不是气的,是冷的。
但很快,那点颤抖就停了。她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睛里的温度一点一点结成了冰。
“陈七。”
“属下在。”
“算账。”苏清栀声音平静,“火蛊解药成本,寒玉丹五颗市价五百两,金针损耗算一百两,我耗损的精血……算一千两吧。阿依娜和阿木的医药费、精神损失费、误工费,各算两千两。总共五千六百两。”
她顿了顿,补充道:“这是直接损失。间接损失包括:我受寒可能感冒,感冒会影响后续战斗力,耽误白雾谷行程,这算误工费……再加三千两。总计八千六百两,记在教主账上。利息按日息一成算,从今天开始。”
陈七:“……”
“另外,”苏清栀转身往外走,“给王爷传信,让他不用等三天了。如果他今天能到,我给他打八折食宿费。”
“王妃,您要去哪儿?”
“去把跑掉的那两只老鼠抓回来。”苏清栀已经走到楼梯口,“八千六百两呢,总得有人先付点定金。”
她没带暗卫,一个人出了客栈。
晨光微露,街道上依旧空荡。苏清栀走得很慢,左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渗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但她像感觉不到疼,只是低头看着那些血点,在心里算账:
一滴血大概值多少钱?
如果是普通人的血,一文不值。
但如果是纯阴之体的血,是炼制七情引的材料,是教主处心积虑要收集的东西……
那应该很贵。
贵到让他付不起代价。
她抬起头,看向镇子南边——那是去白雾谷的方向。
也是那两个人逃跑的方向。
“跑吧。”她轻声说,“跑得越远越好。这样等我抓到你们的时候,讨债的理由就更充分了。”
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苏清栀没回头,但她知道是谁来了。
果然,墨临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压不住的怒气和……慌乱:“苏清栀!你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是想让我赔多少钱?!”
苏清栀转身。
墨临渊骑在马上,一身玄衣沾满尘土,显然是一路疾驰没停过。他跳下马,几步冲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腕——那道新鲜的伤口还在渗血。
“这就是你说的‘保护好自己’?”他眼睛发红,“苏清栀,你——”
“王爷。”苏清栀打断他,举起另一只手,比了个数字,“八千六百两。您帮我要回来,分您三成。”
墨临渊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
他盯着她苍白的脸,又看了看那道伤口,最后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成交。”
苏清栀笑了。
虽然笑得有点虚弱,但确实是笑了。
“那走吧。”她说,“债主该去收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