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虏的审讯持续了整整一天。
陈七带着暗卫轮流上阵,把三十七个圣教教徒挨个提审。起初还有人嘴硬,但当苏清栀真的剁了一个小头目的两根手指,并且当场算账“扣除二百两赎金”后,剩下的人争先恐后地开了口。
消息一条条汇总到苏清栀手里。
白雾谷在苗疆腹地,距离黑石镇一百二十里。那里终年笼罩着浓得化不开的白雾,进去的人十有八九出不来,当地人叫它“鬼吃谷”。但大约半年前,教主开始频繁出入那里,每次都会带走一批死囚或者掳来的外乡人。
“那些人呢?带进去就没出来过?”苏清栀问正在汇报的暗卫。
“是。”暗卫点头,“据一个曾经负责运送补给的小头目说,谷里深处有座祭坛,教主在那里进行某种仪式。他远远看见过一次,祭坛周围堆满了……白骨。”
苏清栀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阿依娜靠坐在床上,正在翻译那些密信。她已经能坐起来自己喝药了,脸色虽然还苍白,但眼睛里的神采回来了些。阿木躺在隔壁房间,止疼药让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清醒时就盯着天花板发呆,不说话。
“清栀,你看这个。”阿依娜忽然举起一封信,声音发紧,“这是鬼手写给另一个长老的信,落款是十天前。信上说……‘血祭材料已备齐三份,第四份猎物已入网,待七情引炼成便可动手’。”
“七情引?”苏清栀皱眉。
“是一种邪术。”阿依娜的脸色很难看,“取人在七种极端情绪下的心头血——喜、怒、忧、思、悲、恐、惊。每一种情绪下的血效不同,混合后可炼制‘七情蛊’。中蛊者会情绪失控,最终心智崩溃,变成听命于施蛊者的傀儡。”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这七种血必须来自同一个人,效果才最好。”
苏清栀忽然想起教主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送钱引她“喜”,制造恐慌引她“忧”,抓走世子引她“思”,坟场恐吓引她“恐”……原来都是在为取血做准备。
“所以他已经取了我三种情绪的血?”她问。
“恐怕是的。”阿依娜指着信上的一段,“你看这里——‘喜血已于宫宴后取得,忧血于黑石镇布局时收取,思血于世子失踪夜得手’。他每次接近你,或者制造事件,都是为了在特定情绪下取你的血。”
苏清栀后背发凉。
她想起宫宴那晚,确实有过片刻的欣喜——当墨临渊当众求婚时。也想起在黑石镇得知阿依娜出事时的忧心。还有世子失踪那夜,她在月下枯坐半宿的思念。
原来那些情绪都被利用了。
“那剩下的怒、悲、惊呢?”她声音冷了下来。
“信上说……”阿依娜艰难地念道,“‘怒血可于其亲友受创时取,悲血可于其至亲死亡时取,惊血则于最终献祭时取’。他计划……在取完第七种血后,将你作为主祭品,完成血祭。”
石室里一片死寂。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掌柜进来点了油灯。跳动的火光在苏清栀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她的表情看不真切。
良久,她忽然笑了。
“好啊。”她轻声说,“那就看看,是他先取走我的七种血,还是我先取走他的命。”
她站起身,走到墙边挂着的苗疆地图前。黑石镇往南,用朱砂标记出一条蜿蜒的路线,终点是一个被圈起来的山谷——白雾谷。
“陈七。”她唤道。
“属下在。”
“三十七个俘虏,审完的二十个,赎金照收。没审完的继续审,重点问白雾谷内部地形、机关、守卫布防。明天中午之前,我要拿到一份详细的谷内地图。”
“是。”
“另外,”苏清栀转身,“给王爷传信,就说我要去白雾谷走一趟。让他不必担心,我带足人手,也带够银子——万一死在里面,抚恤金总得备齐。”
陈七嘴角抽了抽:“王妃,这种话……”
“照实写。”苏清栀摆摆手,“再帮我带句话给谢大夫,问他之前研究的‘破瘴丹’配方进度如何。白雾谷终年瘴气,没那玩意儿进不去。”
陈七领命退下。
阿依娜挣扎着要下床:“清栀,我跟你去。白雾谷我小时候去过一次,虽然没深入,但总比你完全陌生强。”
“你伤还没好。”苏清栀按住她。
“那我也要去。”阿依娜很坚持,“阿木的腿,我的毒,还有那些被献祭的无辜者……这笔账,我得亲自跟教主算。”
苏清栀看着她眼里的火焰,知道劝不住。
“行,但有个条件。”她竖起一根手指,“全程听我指挥,我说撤就必须撤。你要敢逞强,我就把你绑回来,医药费自理。”
阿依娜笑了:“成交。”
入夜,苏清栀在隔壁房间给阿木换药。
少年清醒着,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她。麻沸散的劲儿过了,疼得他额头冒汗,但咬着牙一声不吭。
“疼就叫出来。”苏清栀边拆绷带边说,“不丢人。”
阿木摇头:“我姐说了,男子汉不能随便喊疼。”
“那是你姐瞎说的。”苏清栀动作轻柔地清洗伤口断面,“疼就是疼,跟男女没关系。我给人截肢的时候,四十岁的大将军哭得比你还凶。”
阿木愣了下,然后小声问:“清栀姐姐,我的腿……真的长不回来了吗?”
苏清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长不回来了。”她实话实说,“但可以装假肢。京城最好的工匠能用木头和皮革做出跟真腿差不多的假肢,穿上裤子看不出来,走路也稳当。”
“那……贵吗?”
“贵。”苏清栀点头,“最好的那种,要五百两。”
阿木的眼神暗了暗。
“不过你别担心。”苏清栀给他涂好药,重新包扎,“这钱有人出。”
“谁?”
“教主啊。”苏清栀理直气壮,“你的腿是他手下砍的,当然他赔。五百两假肢费,再加五千两精神损失费,一共五千五百两。我已经记在账上了。”
阿木呆呆地看着她,忽然问:“清栀姐姐,你真的很会算账啊。”
“不然呢?”苏清栀收拾药箱,“这世道,你不算账,别人就算计你。所以得学,学怎么把自己受的苦、吃的亏,都换成白花花的银子,让害你的人肉疼。”
她坐到床边,看着阿木:“你还小,以后的路长着呢。少了一条腿是不幸,但不是绝路。等你装了假肢,我教你医术,教你毒术,教你算账——学会了这些,没人敢再欺负你。”
阿木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真的?”
“真的。”苏清栀摸了摸他的头,“不过学费很贵,一年一百两。你可以先欠着,等从教主那儿讨回债再还我。”
阿木用力点头:“好!我一定好好学!”
安抚好阿木,苏清栀回到自己房间。桌上摊着暗卫刚送来的审讯记录,还有几张根据口述草绘的地图。
白雾谷呈葫芦状,入口狭窄,仅容两人并行。进去后是一片开阔的谷地,但那里布满毒瘴和沼泽,沼泽里养着食人鳄。穿过谷地,会看到一条地下暗河的入口,顺着暗河走三里,才是真正的祭坛所在。
祭坛周围有十二个守卫点,每个点至少五人。教主本人常在祭坛下的密室里,那间密室只有一条路进出,易守难攻。
苏清栀盯着地图看了很久,提笔在上面标记。
毒瘴——需要破瘴丹,得催谢怀瑾加快进度。
沼泽——可以准备浮板或者绳索。
食人鳄——用加了麻醉药的生肉诱开。
守卫点——分小队突袭,用迷烟。
至于那条唯一的密道……
她忽然想起从圣教分坛带回来的那些毒药里,有一瓶“蚀骨水”。那玩意儿连铁都能腐蚀,不知道对石壁有没有用。
正想着,窗外传来翅膀扑棱的声音。
又一只信鸽。
苏清栀取下竹筒,里面是墨临渊的回信,字迹比上一封更凌厉:
“白雾谷危险,等我到。三日后抵黑石镇。另:状纸已阅,驳回。利息合法,有契约为证。你欠我的钱现在涨到七千两了,早点回来还能少还点。”
信的末尾,还有一行小字:“保护好自己。少一根头发,加一千两。”
苏清栀看着那行字,嘴角忍不住上扬。
这个傲娇鬼。
她提笔回信,这次用的是正经信纸:
“王爷要来?行,食宿自理。黑石镇云来客栈上房一天二两,包三餐另加一两。暗卫另算,一人一天五百文。总共预计五十人,三天共计……三百七十五两。先付款后入住,概不赊欠。另:头发我自己会数,少一根找你赔一万两,你看着办。”
她把信塞回竹筒,想了想,又打开药箱,从最底层摸出个小瓷瓶。那是她之前配的保命丹,总共只有三颗。她倒出一颗,用油纸包好,塞进竹筒里。
信鸽飞走了。
苏清栀走到窗边,看着漆黑的夜空。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接着是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子时了。
三天后墨临渊就到。
那她得在这三天内,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
白雾谷。
教主。
七情引。
血祭。
她握紧了窗棂。
那就都来吧。
看看到底是谁,取了谁的命,又欠了谁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