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朔风堡。
凛冽的北风裹挟着砂砾,抽打在粗粝的城墙上,发出呜呜的尖啸。堡内校场,却是一片肃杀的火热。三百名精挑细选的朔风营悍卒,披甲执锐,列队而立。他们大多是经历过边塞烽火的老兵,眼神锐利如鹰,面容被风霜刻满沟壑,此刻却都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兴奋与好奇,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校场前方那一排排码放整齐、式样与军中制式略有不同的木箱。
朔风营主将张锐,一个身材魁梧、面庞黝黑如铁的中年将领,正陪在郡王特使身边。特使带来的,正是神机坊赶制出的第一批补充军械:五十枚特制“破甲箭头”,一百五十罐“燃火油膏”,以及配套的特制箭杆和引火附件。
张锐拿起一枚“破甲箭头”,在手中掂量。箭头入手沉实,流线型的轮廓和暗灰色中隐隐闪烁的晶点,给人一种冰冷而危险的美感。他久经战阵,对兵器的好坏有种本能的直觉。“这箭头……分量、手感,确与寻常不同。”
“将军一试便知。”特使微笑道。
张锐也不客气,命亲兵取来一具军中最好的制式强弩,又让人抬来一面加厚的鞑靼镶铁皮盾(战利品)。七十步外,张锐亲自上弦,将那枚特制箭头小心装上,瞄准盾牌中心。
“嘣!”弓弦震响,箭若流星!
“咔嚓!咄!”
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后,是箭头深深嵌入木质的闷响!众人抢上前查看,只见那面足以抵挡普通箭矢直射的镶铁皮盾,中心铁片赫然被洞穿一个边缘光滑的小孔!箭头几乎完全没入后方的木盾主体,仅剩箭羽在外颤动!
“好!”张锐眼中爆出精光,忍不住赞了一声。周围将士也是一阵低低的惊叹。他们都是识货的,深知在七十步距离上能如此轻松洞穿这种盾牌意味着什么——面对鞑靼那些穿着类似甲胄的精锐骑兵,这种箭头的威胁将大大增加!
接着又试验了“燃火油膏”。将少许油膏涂抹在普通箭杆上,射向堆放的草靶和浸湿的皮革。撞击瞬间,火焰爆起,粘附燃烧,扑打不灭,遇水亦不立熄,只是势头稍减。校场上顿时弥漫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张锐看着那燃烧的火焰,又看了看地上那枚穿透盾牌的箭头,缓缓吐出一口白气,转向特使,抱拳道:“请特使回禀郡王爷,有此等利器相助,末将定叫那巴鲁部有来无回!弟兄们,”他转身面对三百精锐,“都看清楚了吗?这便是王爷为我们寻来的破敌杀器!巴鲁那厮,劫我粮草,杀我袍泽,嚣张已久!三日后,随本将出堡,用这些家伙什,好好‘招待’他们!用鞑子的血,祭奠死难的弟兄,打通我们的粮道!”
“杀!杀!杀!”三百悍卒齐声怒吼,声震校场,连凛冽的北风似乎都为之一滞。新式军械带来的不仅是更强的杀伤,更是高昂的士气和必胜的信心。
宣州,司马府书房。
烛光摇曳,映照着郑怀远阴晴不定的脸。他身着便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的桌面。徐茂才垂手立于下首,神色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黑风峡那边,至今没有确切消息。周廷玉……也联络不上了。”郑怀远的声音有些干涩,“白云庵静慧那边,最后传出的消息是‘货已备齐,通道已通’,但之后便再无音讯。茂才,你怎么看?”
徐茂才低头道:“大人,黑风峡之事,或真是意外,被官兵剿了也说不定。周坛主……或许因事暂避。至于静慧师太,白云庵毕竟身在城外,消息传递或有延迟。‘货’既已备齐,按计划,今夜子时,野猪岭那边就该启运了。只要货能平安出关,送到北边,殿下的大事便成了一半。届时,即便周廷玉那边有些差池,殿下也能周旋。”
郑怀远眉头紧锁:“话虽如此,但近日心神不宁。神机坊那边,林逸小儿最近动静如何?”
“据眼线回报,神机坊日夜赶工,但似在为北疆备货,并无异常调动。坊外护卫虽严,却也正常。”徐茂才道,“倒是郡城方向,前两日有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出城,方向似是宣州,但入夜后便失去踪迹,不知是否与郡王有关。”
“赵恒……”郑怀远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忌惮,“此人看似闲散,实则深藏不露。他如此看重林逸和那神机坊,恐怕所图非小。北疆战事一起,若真让林逸的军械立下大功……”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三皇子之所以千方百计要破坏神机坊,就是不想看到赵恒因此坐大,获得父皇更多青睐和军中支持。
“所以,野猪岭这批货,至关重要。不仅能资北边,牵制赵恒在北疆的注意力,更能证明我等办事得力。”郑怀远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漆黑的夜空,“子时……你亲自带可靠人手,在‘老地方’接应。查验无误后,立刻按预定路线送出。记住,不惜一切代价,务必稳妥!”
“茂才明白!”徐茂才躬身应道,眼中却掠过一丝忧色。不知为何,他今日右眼皮跳得厉害。
神机坊,书房。
林逸刚刚送走了亲自押送第二批“破甲箭头”和弩箭前往北疆的明轩。这一次数量更多,足有三百枚新箭头和大量弩箭,由明轩带着五十名最精干的护卫,伪装成商队,分三路秘密出发。
柳乘风立于案前,汇报着最新监控情况:“野猪岭山寨今日戒备异常森严,午后开始,陆续有二十余人押送着十数辆罩得严严实实的骡车从后山小路下山,方向正是东南,与徐茂才约定的‘老地方’吻合。我们的人远远跟着,确认他们进入了‘老地方’——那是城外二十里一处早已废弃的砖窑,地形复杂,有地道通往一条偏僻的河汊,确实是秘密交接和转运的绝佳地点。徐茂才半个时辰前,带着十余名心腹护院,骑马出了南门,方向也是那边。”
“砖窑……河汊……”林逸手指在地图上滑动,“从这里,经河汊入支流,再转入沧江,顺流而下,可直出海口,亦可转入其他水系,确实难以追踪。郑怀远选的好地方。”
“公子,我们是否在砖窑动手?人赃并获?”柳乘风问道。
林逸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不。让他们接上头,甚至让他们把‘货’装上船。柳兄,你带风影卫精锐,提前埋伏在河汊下游,他们必经的‘青鱼滩’隘口。那里水道狭窄,两岸崖壁陡峭。待他们的船队进入隘口,再行拦截!务必生擒徐茂才和野猪岭的头目,缴获全部‘货物’!记住,我们的‘货’里可是有‘惊喜’的,算算时间,等他们接到货、查验(虽然查不出问题)、装船,再行驶到青鱼滩,差不多刚好是‘惊喜’该发作的时候。届时,船上必乱,正是动手良机!”
柳乘风眼睛一亮:“公子妙计!前后夹击,中心开花,定叫他们插翅难飞!”
“此外,”林逸补充道,“通知我们在郡城的人,将野猪岭乃三皇子走私军械据点、郑怀远为其提供通道之事,以匿名方式,巧妙透露给郡王爷留在郡城的心腹,尤其是掌管刑名、监察的官员。不必给实证,只需引起他们怀疑和注意即可。等我们这边人赃并获,证据链送过去,便能里应外合,坐实郑怀远之罪!”
“是!我这就去安排青鱼滩伏击!”柳乘风领命而去。
书房内重归安静。苏婉清的灵体浮现,轻轻依偎在林逸身旁,她的感知此刻正跨越空间,隐约捕捉着北方传来的凛冽肃杀,以及东南方向废弃砖窑附近逐渐凝聚的阴冷与躁动。
“逸哥哥,北疆的箭已上弦,宣州的网也已张开。”她轻声道,“只是,我总觉得,郑怀远背后那条线,不会如此轻易断裂。三皇子……或许还有后手。”
林逸握住她微凉的手(灵体触感):“我知道。所以我们要快,要准,要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把能钉死的钉子,先狠狠钉进去!北疆胜,则我们大势已成;宣州破,则断其一臂。至于更高处的风雨……”
他望向窗外沉沉夜色,目光仿佛穿透了屋宇,投向了那座遥远的、恢弘而压抑的帝都。
“那便是郡王爷,和这天下大势,需要面对的棋局了。而我们,”他收回目光,看向身边清丽如仙的灵体,语气坚定,“只需做好手中的事,造好杀敌的箭,守住身边的人。”
箭已在弦,网已张开。北疆的烽火,宣州的雷霆,即将在同一片天空下,交相辉映。
(第三百零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