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府,昭晖院东暖阁内,烛光柔和。
苏云昭听完萧景珩转述面圣的经过,以及皇帝要求双方细化条陈的决定,沉吟片刻,道:“陛下要详实的条陈,即是希望看到超越朝堂辩论的、更接地气的论据。空口白牙,终觉浅薄。若能佐以民间真实的舆情,或许更能展现政策的必要性与可行性。”
萧景珩表示赞同:“爱妃所言极是。然则,如何能听到未经粉饰的民间之声?若派王府属官正装前往,未免兴师动众,且百姓见官,所言未必由衷。”
“王爷所虑周全。”苏云昭浅浅一笑,“此事,或可交由丹心去办。她出身市井,心思灵巧,又忠心可靠。让她带上两个机灵的小丫鬟,扮作寻常富户家眷,往漕运码头、京城各大粮行、乃至运河沿岸的茶楼酒肆走动,表面是采买闲逛,实则留心倾听商贩、漕工、搬运脚夫、寻常百姓的闲谈碎语。”
她特别强调:“只需倾听,无需引导,更不可暴露身份。众人对现今漕运有何怨言?对‘折色’是期盼还是恐惧?对那些关卡是厌恶还是觉得必不可少?这些最原始的声音,往往最真实有力。”这俨然是一套简易却有效的田野调查方法。
萧景珩觉得此法甚妙,且隐蔽稳妥,便道:“好,就依爱妃之意。我让凌墨安排两名身手利落的侍卫,暗中随行护卫,确保万全。”
次日一早,丹心便兴致勃勃地领了差事,带着两个名唤小翠、春杏的小丫鬟出了王府侧门。三人衣着光鲜却不逾制,如同寻常商家女眷。首先来到通惠河畔的漕运码头。
但见河面上漕船密如繁星,码头人声鼎沸,号子声、吆喝声、车轮声混杂。
漕工们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淋漓,扛着沉重的粮包步履蹒跚。丹心假意询问运往南边的绸缎价钱,与一看着面善、像是小管事的老吏攀谈起来。
那老吏叹道:“姑娘不知,这漕粮苦差啊!沿途‘孝敬’不断,这‘耗米’、‘脚钱’层层加码,最后损耗都算在我们头上!若能直接折换些银钱,倒省了这搬运折腾和霉烂的亏空!”但他转而又忧,“可就怕官老爷们心黑,把折价压得极低,反倒不如现下运粮实在,至少数目清楚。”
离开码头,转到城南热闹的粮市。各家米铺掌柜的看法则不尽相同。一位精干的中年掌柜认为:“折银好!资金回笼快,不用操心粮食储存霉变,利索!”
而隔壁一位老成持重的掌柜却摇头:“未必是福。若都折了银,粮源把控不住,价格起落更难琢磨,我们小门小户,经不起大风浪。”
在临河的一家简陋茶棚歇脚时,邻桌几个浑身汗味的脚夫闲聊的话更为直白:“那些卡子的老爷们,雁过拔毛!过一道卡子就得塞一次钱!少设几个,咱们走路都轻省!”
“嘿,你想得美!卡子少了,当官的就捞得少了?换汤不换药,该贪的一点不会少!说不定变着法儿捞得更狠!”
丹心仔细听着,默默记在心里。
傍晚回府后,她将自己听到的各式各样的议论,原汁原味地禀报给苏云昭。
这些来自市井底层的声音,杂乱却生动,充满了对现状的不满、对变革的期待、对官员的不信任以及对未来的忧虑,复杂而真实。
苏云昭将这些信息仔细梳理、归纳,提炼出几个核心点:基层漕工和部分务实商人渴望减轻负担、提高效率;但对官方能否保持公正和吏治清明普遍缺乏信心;普通百姓最关心的始终是粮价稳定。
她将这份分析,连同一些极具代表性的原话,整理成一份简洁明了的札记,交给了萧景珩。
萧景珩阅后,感慨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爱妃此法,让这新政之争,从庙堂之高,落到了江湖之远。这些民间之声,虽质朴无华,却力重千钧,放入条陈之中,必能大大增强说服力。”
然而,苏云昭在整理信息时,留意到一个细节:丹心提及,在粮市似乎瞥见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像是靖王府内院一个负责采买的婆子,也正与一个米商模样的人低声交谈,神态略显鬼祟。
这个细微的发现,让苏云昭刚放松的神经再度微微绷紧。谢明蓁那边,绝不可能毫无动作,她们究竟在暗中谋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