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熠煌殿内,烛火摇曳,将谢明蓁姣好的面容映照得半明半暗。她斜倚在铺着锦缎的软榻上,指尖轻轻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佩,听着绮罗低声禀报市井间的动向。
“王妃,瑞王府的人,尤其是那个叫丹心的丫头,这几日确实活跃得很,在码头、粮市四处走动,像是在打听什么。”绮罗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屑,“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与那些贩夫走卒厮混。”
谢明蓁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深入民间?体察民情?苏云昭,你倒是懂得如何标新立异,收买那些无知愚民的心。”
她坐直身子,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不过,这京城的风向,从来不是几句泥腿子的闲话就能决定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声可用来造势,亦可用来……毁人。”
她将玉佩轻轻放下,发出清脆的声响。“绮罗,我们安排的人,都准备好了吗?”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绮罗连忙躬身,语气肯定:“回王妃,都已安排妥当。京城各大茶楼、酒肆、说书场,乃至漕运码头那些苦力聚集的窝棚区,都有我们的人。只待王妃下令,这关于瑞王新政的‘肺腑之言’,便能如潮水般涌起。”
“很好。”谢明蓁微微颔首,沉吟片刻,开始细细布置,“流言之道,贵在似是而非,要切中要害,更要听起来像是发自忧国忧民者之内心。你让他们从这几个方面去散播……”
她条分缕析,语速平缓却字字清晰:“其一,要强调瑞王此举,表面上是为减轻百姓负担,实则是为了便利江南巨贾,为其日后登高敛财铺路。话要说得模糊,但指向要明确。”
“其二,要夸大新政的风险。就说旧制一旦废除,各级官吏没了原有的油水,必定会变本加厉,从别处盘剥,最终受苦的还是底层百姓。要引发他们对未知的恐惧。”
“其三,”谢明蓁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利用前世记忆的算计,“要巧妙暗示瑞王年轻,缺乏经验,容易被身边人影响,尤其是那位出身侯府、却喜好奇巧技的瑞王妃。就说女子干政,非国家之福,易导致朝令夕改,国基动摇。”
她特别强调:“最关键的一点,要抓住漕运与军粮的关系。就散播说,新政若导致漕运环节混乱,延误了边关军粮供应,将士们饿着肚子,谁来守卫疆土?这话,务必要让那些清流御史和军中退下来的老将军们听到。”
她深知,这两类人最重实际和稳定,极易被此类关乎国本安危的言论煽动。
绮罗心领神会,眼中闪着精光:“王妃高明!奴婢明白了,定让这些流言听起来合情合理,仿佛真是有识之士的深深忧虑,绝不让它显得像是空穴来风。”
“去吧,”谢明蓁挥了挥手,姿态慵懒却带着杀伐之气,“把事情办得干净利落,别留下任何把柄。还有,继续盯紧瑞王府,尤其是苏云昭,看她如何接招。”
“是,奴婢告退。”绮罗恭敬地退下,身影迅速消失在殿外的夜色中。
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一股暗流便开始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悄然涌动。起初只是茶余饭后的窃窃私语,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成了公开的议论和担忧。
在人来人往的茶馆里,有“茶客”忧心忡忡:“听说瑞王爷这新政,是要把漕粮都折成银子?说是方便,可别是让那些江南来的大商人钻了空子,操控了粮价,苦了咱们老百姓啊!”
在漕运码头的苦力歇脚处,有“好心人”叹息:“唉,那些官老爷要是没了现在的进项,能甘心?肯定得想别的法子捞钱,最后还不是摊到咱们这些出苦力的人头上?”
甚至在一些士子聚集的书坊,也有“忧国忧民”的议论传出:“瑞王爷毕竟年轻,锐意进取是好事,但若被内帷妇人之言所左右,这……恐非朝廷之福啊。”
更有甚者,将话题引向了最敏感的国防:“漕运一动,牵涉军粮。万一哪个环节出了岔子,边关的将士们断了炊,这责任谁来担?岂不是动摇国本?”
这些流言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编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试图将瑞王与新政笼罩在质疑和恐慌的阴影之下。
几名素以耿直闻名的御史,在奏章中也开始含沙射影,提及“改革当慎,恐滋扰民”、“国策贵在持重”云云。
瑞王府,昭晖院东暖阁。
丹心气得脸颊鼓鼓的,将从市井间听来的闲言碎语一五一十地禀报给苏云昭:“王妃,您听听!外面那些人说得太难听了!明明是为民着想的好政策,被他们歪曲成什么样子了!还、还扯到您身上……”她说到后面,声音里带着委屈和愤怒。
苏云昭正坐在临窗的书案前,仔细整理着近日丹心收集来的市井资料,闻言,她停下笔,抬起头来。
烛光下,她的面容平静如水,不见丝毫波澜。她放下手中的紫毫笔,缓声道:“慌什么?市井流言,如同野草,你越是急着去踩踏,它反而长得越疯。流言止于智者,更终将止于确凿的证据和时间的检验。”
她站起身,走到丹心面前,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温和却坚定:“他们越是迫不及待地散布这些恐慌言论,恰恰说明我们的新政,真正触痛了他们的要害,打到了他们的七寸。这说明,我们走的方向是对的。”
她转而问道:“你近日在外,可曾留意这些流言最初是从哪些地方兴起的?传播这些话语的人,有什么共同的特征吗?”
丹心歪着头仔细回想,说道:“嗯……好像最开始是码头那边几个游手好闲的混混在嚷嚷,后来茶馆里的一些说书先生也隐隐约约地提起,再后来就传得到处都是了。奴婢留意到,有几个面生的人,经常在几个大茶馆之间转悠,交头接耳的,不像寻常茶客。”
苏云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是有人精心策划,利用市井间的信息网络在散播。这般有组织、有针对性的手法,倒很符合谢明蓁一贯的风格。”
她想起丹心之前提及在粮市似乎瞥见靖王府采买婆子与米商密谈的情景,心中的猜测又笃定了几分。
晚膳时分,苏云昭将市井流言之事告知了萧景珩。萧景珩听罢,眉头先是微蹙,随即舒展开来,语气淡然道:
“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见不得光的手段罢了。父皇圣明烛照,岂会轻易被这些无根浮言所迷惑?不过,此事也提醒我们,这舆论之争,亦是不可忽视的一环。”
苏云昭颔首道:“王爷所言极是。妾身以为,我们当按原定计划,将市井调研所得整理成详实条陈,用真实的数据和民情来说话。同时,或可请顾先生等人,联络几位在士林中德高望重、且持身中正的宿儒,或者已致仕却仍关心国事的老臣,请他们从客观角度分析新政利弊,以正视听。应对流言,强压不如疏导,权威而理性的声音,往往更能安定人心。”
萧景珩眼中露出赞赏之色:“爱妃思虑周全,此策甚妥。明日我便与顾先生商议具体事宜。”他语气转冷,带着一丝锋芒,“至于这幕后散播流言之人,凌墨已派人暗中查访,若能抓住实证,他日在父皇面前,也好叫某些人无话可说。”
是夜,苏云昭独坐灯下,将近日发生的种种在脑中细细梳理。谢明蓁的反应如此迅疾,攻击的切入点如此精准,仿佛对新政可能引发的争议和弱点早已了然于胸。
这种超乎常理的“预判”能力,再次让她心中的疑云聚拢不散。
她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开始记录谢明蓁此次行动的时间节点、具体手法以及产生的效果,试图从这些纷繁的线索中,找出某种规律或是不经意露出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