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亲王府坐落于京城西侧,毗邻太液池,府邸虽不似靖王府那般张扬宏丽,却自有一股历经岁月沉淀的雍容气度。
朱门高墙,门前石狮肃穆,往来仆从皆步履沉稳,神色恭谨,显示出主人家的规矩与底蕴。
荣亲王萧远湛乃当今皇帝堂叔,辈分极高,虽因年事已高,不直接参与朝政,但在宗室中威望素着,其一言一行,往往能影响不少皇室宗亲的看法,其态度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宗室对皇子们的一种风向标。
萧景珩今日便是一身雨过天青色常服,头戴玉冠,仅带着两名贴身随从,轻车简从地来到了荣亲王府。
他态度谦和,执礼甚恭,在门房通传后,依着规矩等候,全然不见亲王的架子,倒更像是一位前来向德高望重的长辈请教学问的晚生。
荣亲王在花厅接待了他。
老人家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穿着一身宝蓝色团花便袍,端坐于主位之上,眼神温润中透着历经世事的通透。
他含笑看着萧景珩一丝不苟地行完晚辈见长辈之礼,并未过多谦让,安然受之,这才抬手示意:
“景珩不必多礼,坐吧。”
声音缓和,带着长者特有的慈祥。
“谢叔祖。”
萧景珩依言在下首坐了,姿态从容,背脊挺直,显得既恭敬又不失气度。
“今日怎么有空到老夫这闲散之地来了?”
荣亲王捋了捋长须,语气随意地问道,目光却温和地落在萧景珩身上,带着打量。
萧景珩微微躬身,面带恰到好处的微笑,回答道:
“叔祖说笑了。
晚辈近日闭门读书,重读《通典》,于漕运古今利弊一节,有些困惑难解。
想起叔祖早年曾督管过漕运事务多年,经验丰富,必有真知灼见,故特来请教,还望叔祖不吝赐教。”
他并未直接提及朝局或夺嫡之事,而是以学问政事为引子,既显得风雅,不落俗套,又契合他一直以来勤奋好学、关注实务的形象。
荣亲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他久历风雨,浸淫朝堂数十年,如何看不出这位嫡皇子此行的深意?
但萧景珩这般不疾不徐、以学问开路的方式,确实令人心生好感,比那些直白寻求支持或诋毁兄弟的做法,不知高明多少。
“哦?漕运啊……”
荣亲王眼中露出追忆之色,似乎被勾起了往事,“说起来,那也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当年黄河改道,漕运受阻,运河淤塞,京师粮储告急,确是棘手无比……”
一老一少便就着漕运的话题谈论开来。
萧景珩并非一味提问,而是在适当处提出自己的见解,引经据典,条理清晰,显是下过苦功深入研究。
他不仅谈论历史沿革,也关切当下漕运管理中可能存在的积弊与改良之策,言语间流露出以民为本、稳固国本的思虑,例如如何减轻漕丁负担、如何防止漕粮损耗、如何应对河道变迁等,提出的想法既务实又不显得激进,分寸拿捏得极好。
谈话间歇,侍女悄无声息地奉上茶点。
荣亲王状似无意地提起,语气平淡如同闲话家常:“近来朝中似乎不甚平静,听说你四弟府上,前两日也颇有些动静?像是处置了几个下人。”
萧景珩执起紫砂壶,姿态优雅地为荣亲王续上茶水,神色平和,并无讶异或趁机诋毁之意,只淡然道:
“四弟妹治家严谨,赏罚分明,想必是些寻常府务整顿,以肃清规矩。
晚辈近日忙于政务学习与经史研读,对靖王府内宅之事,倒未曾过多关注。”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回,既撇清了自身,又显得专注于正事,“倒是叔祖方才提及前朝漕丁生计困苦,易生事端一事,晚辈觉得切中要害。如今虽情形大有改善,但若能从细微处着手,进一步优化……”
荣亲王见他如此回应,心中暗自点头。
不议论兄弟是非,谨守本分,这份沉稳气度和宽阔胸襟,在如今波谲云诡、互相攻讦的朝局中尤为难得。
他又看似随意地考较了萧景珩几句关于吏治考核、刑律宽严的看法,萧景珩皆能对答如流,见解中正平和,既能看到问题所在,也能考虑到执行的难处与各方利益的平衡,毫无年少气盛的浮躁与偏激,显示出与其年龄不甚相符的成熟与远见。
临别时,荣亲王心情似乎颇佳,亲自将萧景珩送至二门外,他拍了拍萧景珩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景珩啊,你是嫡子,身份尊贵,更当时时自省,以江山社稷、百姓福祉为重。
你能不沉溺于享乐,静心学问,关切实务,体察民情,这很好。望你永葆此心,砥砺前行。”
萧景珩面对这位宗室长辈,深深一揖,态度诚挚:
“叔祖今日教诲,如醍醐灌顶,景珩铭记于心,定当勤勉不辍,克己复礼,不负父皇厚望,亦不负叔祖之期许。”
马车平稳地驶离荣亲王府,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碌碌的声响。
车厢内,萧景珩靠在柔软的车壁上,微微阖目,似在养神。
今日之行,虽未有任何明确的承诺或结盟,但他能感受到荣亲王言辞间的善意、认可与期许。
这些宗室长老,看重的不仅是皇子的能力与功绩,更是其心性、格局与是否堪当大任。
他示之以谦恭、好学、稳重、仁厚,便是最好的争取。
然而,他也清楚,仅凭一次拜会远远不够,宗室的态度需要持续的经营和稳固。
靖王那边,凭借军功和贵妃的影响,想必也不会毫无动作,或许正在拜访某位掌兵的勋贵。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走得更加审慎,更加稳健。
他睁开眼,眸光清亮而坚定。
这盘大棋,正在一步步走向中局,每一次落子,都需深思熟虑。
马车驶过繁华的街市,向着瑞王府方向而去,载着这位日渐沉稳、胸有乾坤的亲王,驶向更加复杂微妙的棋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