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晖院的书房内,烛火温润,映照着苏云昭沉静的侧脸。
她面前的书案上,铺着几张看似寻常的素笺,上面以清秀工整的字迹记录着近日来自各方的信息汇总。
这些信息看似庞杂,从朝臣的微妙动向到市井的流言蜚语,无所不包,但在苏云昭眼中,它们却是拼凑出局势全貌的不可或缺的碎片。
挽月悄无声息地奉上一盏新沏的云雾茶,氤氲的热气带着清冽的茶香,稍稍驱散了秋夜的寒凉。
苏云昭并未立即去碰那茶盏,她的指尖正轻轻点在其中一行字上——“靖王府谢氏,近日于府内及关联仆从中有频繁人员更替,缘由不明,气氛肃杀。”
这条信息混杂在诸多情报中,并不十分起眼,却让她微微蹙起了眉头。
谢明蓁行事向来周密,若非有意放出风声,便是内部的动静已大到难以完全遮掩。
这种程度的“人员更替”,在王府内宅虽偶有发生,但结合近期朝堂上双方派系刚刚经历了一轮互相贬斥的暗潮,时机就显得颇为微妙。
“拂雪,”她轻声唤道。
侍立一旁、气质更为沉稳的拂雪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听令。
“关于靖王府这几日的人员变动,可能探听得更仔细些?
尤其是被替换下来的人,去了何处,对外又是个什么说法?”
苏云昭的声音平和,不带丝毫火气,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寻常家务。
“回王妃,已经着人去细查了。”
拂雪低声回禀,语气平缓而清晰,显是早已将信息梳理过一遍。
“初步得知,约莫两日前,揽星阁相邻的几处僻静厢房内,曾有压抑的哭泣声和呵斥声传出,持续时间约莫半个时辰。
随后,便见几名婆子和侍卫带着人离开。”
她顿了顿,继续道:“其中,一名原掌管部分日常采买的钱姓管事及其家眷,已于昨日被逐出王府。
对外宣称的理由是‘交代不清与外部商人往来细节,有通外之嫌’。
据闻,此人被重重打了三十大板,伤势不轻,连同家眷一并被撵了出去,任其自生自灭。”
苏云昭静静听着,端起茶盏,轻轻拨动浮叶,并未立即饮用。
处置一个采买管事,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拂雪接着说道:“另有两名在外院负责洒扫的二等丫鬟,也被指‘行为不检,与外府人员往来密切’,已草草发卖了出去,下落不明。
还有一位,是早已被革职的前护院张威,虽不在府中,但近日在西市一带,突然流传起关于他的不利言论,说他因被革职而对靖王爷心怀怨望,四处诟病,甚至可能勾结外人,意图不轨。
这传言散播得很快,似是有人刻意为之。”
听到这里,苏云昭拨动茶盏的动作微微一顿。
处置府内下人尚可理解为整肃规矩,但连一个已离府之人的名声都要极力败坏,这就显得有些过于急切,甚至……狠绝了。
谢明蓁这番动作,雷厉风行,看似清除了“隐患”,但牵连之广,手段之厉,远超寻常内宅整顿。
“理由都算说得过去,可这时机,未免太巧了些。”
她放下茶盏,眸中掠过一丝深思,“朝堂风波刚歇,王爷正按计划拜会宗亲,力图稳健。
她便在自家府内掀起这般风浪。
是察觉了什么外部的压力,还是……她自身已如惊弓之鸟,容不得半点沙子?”
她回想起之前情报中提及,谢明蓁似乎对某些细微的、甚至未经证实的关联(如那粮商李茂铺子里的伙计的堂姐嫁给了瑞王府侍卫的远房表亲这类拐弯抹角的关系)都表现出超乎寻常的警惕。
那种“宁错杀,不放过”的狠绝,不像是以往那个精于算计、步步为营的谢明蓁,反倒透出一股被逼到角落的焦虑与仓惶,一种源于内心深处的不安全感。
“内部整肃,若证据确凿,处置得当,可稳固根基;但若仅凭猜疑,滥用刑罚,便是自毁长城,徒然制造恐慌。”
她低声自语,仿佛在印证自己与萧景珩之前的判断。
这种高压之下,表面或许能维持一时的稳定,但那些未被清除的、心怀恐惧的人,真的还能保持忠诚吗?只怕更多的,是离心离德,是暗生的怨怼。
“王妃,可要将这些分析即刻禀报王爷?”
挽月在一旁轻声问道。她看着苏云昭凝神思索的样子,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苏云昭略一沉吟,摇了摇头:“王爷今日去拜会荣亲王,此刻尚未回府。
况且,此事尚在观察阶段,不必急于一时。
继续盯着,看看靖王府这股‘肃杀’之风,是会很快平息,还是……会蔓延到更广处,或是引发其他的连锁反应。”
她执起笔,在记录靖王府动向的素笺旁,蘸了蘸墨,添上了一行小注:“谢氏疑心重,内部清洗,手段酷烈,恐致人心离散,埋下隐患,后续动向需密切关注。”
写罢,她将这张素笺归入一旁已整理好的文卷中,那里细致地记录着对手可能暴露的每一个弱点和行为模式。
窗外月色渐明,清辉洒在庭院中的芭蕉叶上,昭晖院内一片宁静祥和,与情报中那揽星阁的压抑、厢房内的哭泣形成了鲜明对比。
然而苏云昭深知,这宁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歇。
谢明蓁的过激反应,恰恰说明了其内心的虚弱与不安。
面对这样的对手,她必须比对方更有耐心,更沉得住气。
捕捉痕迹,分析动机,等待时机,这才是制胜之道。
她端起那杯已温热的茶,轻轻呷了一口,目光再次落回那些素笺之上,继续在字里行间寻找着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