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顿时呼吸一滞,眼神如同被磁石吸引,紧紧锁在那终于抬起了头露出清醒眼眸的青年身上。
那双冰瞳之中的清明就像刺破厚重阴云的第一缕微光,却又明晃晃彰显着其中叫人止不住心颤的恍惚与疲惫。
然而,恢复了自主意识后的君风和却没有看向在场任何一个人。
随着神宫八咫撤开了那只抵在他下颌处的手,青年的视线缓缓垂下,落在了男人不知何时拿到手并将其再次递到他面前的那把染血短刀上。
刀身反射着船上晃动的模糊灯光,在他冰玉似的瞳孔里投下一道没有温度的寒芒。
君风和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漫长而无声的沉思。
海风卷起他因手臂那处枪伤而沾染上斑斑血迹的银发,继而拂过他苍白的面颊,好似在贴耳同他诉说着这个世界的某种无望真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周围人的呼喊并不能引起他的丝毫关注。
这一刻,似乎所有的人与事物都远去了,只有神宫八咫方才的质问和索求不停回荡在他的脑海中。
——你还愿意继续停留在这样的世界吗?
——这个无法让你歇息分毫、不得不打起精神与所有熟悉的陌生的人们勾心斗角防备万分的丑陋世界。
君风和的所有注意力都凝注在了面前的这把刀上。
刀锋寒光隐现,足以证明其锋锐无匹。
只要他想,他就能拿起它,立刻离开那些纷扰喧闹、不怀好意的人们,永久的拥抱静谧长眠。
“……”
就在青年仿佛彻底被那刀光吸引,缓慢而细微的抬起了垂下的手指,表达出接过短刀意向的那一刹那——
“砰!”
一声枪响,尖锐撕破了此方空间内紧绷的死寂!
子弹飞旋而至,精准无比的击中了神宫八咫手中短刀的刀身!
火花迸溅!
巨大的冲击力让神宫八咫虎口一麻,短刀脱手飞出,“当啷”一声落在甲板上,弹起了两下才停住不动。
君风和伸出的手也就那样顿在了半空。
他这次既没有试图去挡那一枪,也没有做出任何防御姿态,只是静静维持着那个动作,仿佛思绪依旧沉浸在某种深沉的泥沼里,对外界的反应都不由自主的慢了半拍。
“谁?!”
降谷零厉声喝问,几乎与松田等人同时转头,循着枪声来源的方向投去视线。
他们死死盯向远方一处高层设施的阴影,可能够被肉眼捕捉到的只有一片晃动的黑暗与钢铁结构的轮廓。
开枪者显然极其擅长隐匿。
神宫八咫也因这突发的变故而微愣了一下,不禁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被子弹擦过从而渗出细小血珠的右手。
一颗血珠恰好沿着手掌纹路滴落,正好落在地上那把寒光闪闪的刀刃上,在上面晕开了一小团刺目的鲜红。
但男人很快就恢复了那副掌控一切般的神情,甚至嘴角上扬勾起一抹笑。
他没选择捡刀,反而饶有兴致的望向远方阴影处,仿佛能径直穿透黑暗看到开枪者的模样似的。
“原来还有其他人也对风和先生慕名而来,舍不得他离开啊。”
这话夹带着一种古怪的调笑意味。
神宫八咫浑不在意自己手上的伤口,转回头来弯着眼睛看向面前终于因为枪声而有了些许情绪波澜的银发青年。
君风和的目光掠过地上染血的刀,掠过惊疑不定的众人,最终也投向了那片晦暗莫测的阴影。
他的眸子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深。当眼神触及那处黑暗时,一丝复杂到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同水底暗流一般飞快闪过。
——是了然,是苦涩,还是别的什么?
他好像知道开枪的人是谁。
在场所有人都读懂了青年眼中那一闪而逝的信息。
那不是一个被陌生人解救的茫然,而是一种……心知肚明的复杂。
然而就在众人因为这意外介入者身份不明而心绪起伏、暗自猜测之际,君风和却又做出了一个让几人近乎心脏骤停的举动。
他弯下了腰。
在降谷零骤然收缩的瞳孔、萩原研二脱口而出的阻止、以及松田阵平快要喷出火来的注视下——
青年伸出了自己那只还算干净的手,堪称坚定的再次捡起了地上那把刀。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沉沉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甲板上的灯光似乎都随之愈发暗淡了几分,只剩下青年弯腰拾刀的身影,在几人眼中清晰得刺目。
他们意识到,青年此刻捡起的不止是一把刀。
那是无声的宣告。
他听到了他们的反对,看到了那阻止的一枪,但他依然准备走向为自己择定的结局。
松田阵平脑中轰然作响。
他想起不久前在他们所居住的公寓里,他曾抓着君风和的肩膀,吼着对青年说“不要放弃自己”。
青年隔天答应得温柔。
可眼下发生的一切、青年那弯腰拾刀的动作,却像是对方灵魂深处最为冰冷残酷的拒绝。
怎么办?
萩原研二死死捏紧了拳头,指甲嵌进肉里也毫无察觉。
该怎么去阻止风和做下傻事?还是说,就像神宫八咫说的那样,他们的阻止其实本身就是错的?
那他们应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就在这时,一个原本在最开始的对战中因为中毒而歪倒在船舷边的年轻公安,冷不丁发出了陌生的声音。
这声音异常平板,却又暗含某种诡异的穿透力,刚一开口就引起了他身边几人的惊诧。
“……就这样下去,不好吗?”
这名年轻人靠坐在甲板上,缓缓摆正了自己原本歪斜的脑袋。一双眼睛被稍长的刘海遮住,让人看不清他现在的眼神。
但他的声音却清楚传遍了此处相对安静的区域:“为什么非要挣扎?”
他似乎很是困惑不解。
“抵抗这些觊觎、这些纠缠、这些足够拼上性命的爱意……不辛苦吗?不难受吗?”
“那为什么不直接放弃抵抗,接受这温暖的一切?他们只是爱上了你而已,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命令他们去做任何你想要去做的事。”
“这是世界上其他任何一个人奢求却绝对无法完成的事。”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为了拒绝,甚至不惜选择死亡?”
这话语不该是一个与君风和无关的普通公安所能说出的。
众人的注意力被短暂吸引,但随即更多是愤怒——这算什么?
这个人在劝风和顺从承受那些来自周遭人们所谓的爱意?
然而,君风和却知道说出这话的不是他。
——而是“祂”。
纤瘦的青年缓缓直起身,手中握着刀。
他看向了那名被借用了身体的公安,眼神不再是茫然沉寂,而是一种洞悉了整个世界的清明透彻。
“我不愿意。”他轻声说。
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穿过了层层海风,斩钉截铁的回应着某种更高层次的存在。
他说,他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