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宁玉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来到了裴琰在云州府衙临时处理公务的廨房外。
她手中捧着那件已经洗净、叠得整整齐齐的玄色披风。
深吸一口气,压下昨夜残留的惊悸与恼怒,她敲响了门。
“进来。”
裴琰清冷的声音传出。
沈宁玉推门而入,只见裴琰正伏案疾书,眉宇间带着一丝倦色,显然公务繁忙。
“裴大人。”
沈宁玉敛衽一礼,将手中的披风轻轻放在一旁的空椅上,
“昨夜多谢大人关怀,披风已洗净奉还。”
裴琰抬眸,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掠过那抹淡青,又扫过披风,微微颔首:
“嗯,放下吧。小事而已,不必特意送来。”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沈宁玉顺势道:
“大人公务繁忙,下官不敢多扰。只是不知……青川那边户房积压的事务想必不少,且流民安置后续诸多细则也需落实。
不知大人预计还需在云州停留几日?下官也好早做安排。”
她问得委婉,理由也充分,完全是一副尽职下属关心工作的模样。
裴琰笔尖未停,沉吟道:“府尹大人尚有几分细节需商议,巡察御史处也需备录章程。大约……还需四五日左右。”
四五日……沈宁玉心里算了一下,还能接受。
只要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回到相对熟悉的青川,应该就遇不到谢君衍了。
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理解神色:
“下官明白了。
那下官便利用这几日,将府尹大人所需的章程细则再梳理誊抄一份,以备后用。”
“可。”
裴琰应了一声,似乎对她的自觉颇为满意。 就在这时,廨房门未关严实,被人从外面推开,伴随着爽朗的笑语。
“子瑜兄,可是在忙?我等不请自来了!”
只见顾知舟摇着折扇,与一身银甲尚未卸下的韩少陵并肩走了进来。
韩少陵一眼就看到了椅上的披风和站在一旁的沈宁玉,剑眉一挑,笑容更灿烂了几分:
“哟,小书吏也在?可是来寻子瑜兄商议回程之事?”
他倒是直接,接着便对裴琰道,
“子瑜兄,你这边事务繁杂,怕是还要耽搁几日。
我明日正好要带一队亲兵先行返回青川大营巡查防务,路途顺遂,护卫周全。
不若就让小书吏随我一道先行回去?也省得她在此干等,无聊得紧。”
他这话说得自然,仿佛只是提供了一个最便捷高效的方案,那双明亮的眼睛却带着期待看向沈宁玉。
顾知舟在一旁摇扇轻笑,目光在裴琰和沈宁玉之间打了个转,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裴琰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墨点在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墨团。
他抬起眼,目光先扫过韩少陵,随即落在沈宁玉身上,语气依旧平稳:
“哦?沈书吏意下如何?”
瞬间,三双眼睛都看向了沈宁玉。
沈宁玉心里飞速权衡。
跟韩少陵走?
确实能提前离开云州,避开谢君衍再次骚扰的可能性大增。
韩少陵此人虽热情得有些过头,但看着磊落,又是朝廷将领,安全应有保障。
但是……跟他同行,未免太过扎眼,这银甲将军加上女书吏的组合,一路招摇过市,不知道会惹来多少闲话,与她低调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驰。
而且,裴琰会怎么想?虽然她不在乎上司怎么想,但毕竟还在他手下干活,表面功夫得做足。
留在云州等裴琰?
意味着还要提心吊胆四五天,防备那个神出鬼没的谢君衍。
两相权衡,她迅速做出了决定。
她对着韩少陵微微一福,语气客气而疏离:
“多谢少将军美意。只是下官手头尚有裴大人交代的章程需要整理完善,恐不便先行。且不敢劳动少将军与亲兵护卫,于礼不合。”
她婉拒了韩少陵,理由充分,滴水不漏。
随即,她转向裴琰,姿态恭敬:
“下官还是随大人一同返程更为妥当。这几日正好将手头事务料理清楚。”
韩少陵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明显的失望,但很快又爽朗笑道:
“无妨无妨!既然如此,那我便在青川恭候小书吏和子瑜兄大驾了!”
裴琰深邃的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缓和,他重新低下头,批阅公文,只淡淡应了一声:
“嗯。便如此吧。”
顾知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摇扇子的动作越发悠哉,笑而不语。
沈宁玉目的达到,再次行礼:“若大人无其他吩咐,下官先行告退。”
“去吧。”
沈宁玉保持着平稳的步伐,退出了廨房,轻轻带上门。
隔绝了里面的视线后,她才悄悄松了口气。
【总算有明确归期了。四五天……这几天我就窝在驿馆房里不出门了!谢君衍总不至于光天化日强闯官驿吧?】
她打定主意,接下来几天要深居简出,坚决不给任何“好奇”人士可乘之机。
而廨房内,韩少陵还在惋惜:“可惜了,多好的同行机会……”
裴琰头也不抬,声音冷了几分:
“少陵,你很闲?”
顾知舟“噗嗤”一笑,打圆场道:
“少陵兄,子瑜兄案牍劳形,你我便不要在此扰他清静了。不如去切磋一番?”
韩少陵这才悻悻然地被顾知舟拉走了。
裴琰停下笔,看着纸上那一点多余的墨迹,静默了片刻。
窗外阳光正好,却似乎驱不散他眉间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凝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