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等待与准备中悄然流逝。
这日,青川县衙接到快马通传,朝廷钦差使团已至县境。
裴琰立刻率领县衙一众属官,出城十里相迎。
旌旗招展,仪仗森严。
由工部侍郎李文渊、户部郎中张明远、司农寺少卿周秉正组成的钦差使团,在数百禁军护卫下,浩浩荡荡抵达青川县城。
沿途百姓夹道围观,议论纷纷,皆是为了那传说中的“祥瑞”而来。
裴琰身着官服,面容沉静,不卑不亢地将三位钦差迎入县衙。
寒暄落座后,为首的工部侍郎李文渊,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目光锐利的官员,便直接切入主题:
“裴县令,我等奉陛下之命,特来查验青川红薯祥瑞之事。
奏折所言亩产三千八百余斤,可是确凿无误?实物与田地现在何处?”
裴琰从容应答:“回李大人,下官奏折所言,句句属实。
收获之红薯样本、详细记录文书俱在,剩余四亩红薯田亦由专人看守,未曾动过分毫。
献种试种之功臣,本县农事顾问沈宁玉亦在县内,随时听候诸位大人问询。”
户部郎中张明远接口道,他体型微胖,眼神精明:
“哦?那位沈顾问……听闻年纪尚幼?竟有如此见识魄力,试种此等新奇之物?”
“沈顾问虽年幼,然天资聪颖,于农事一道颇有天赋,更兼心怀乡梓,敢于尝试。”
裴琰语气平和,却带着维护之意。
司农寺少卿周秉正则更关心技术细节:
“裴县令,可否先将种植记录与样本取来一观?我等需先确认此物性状。”
“自然。”
裴琰示意属下将早已准备好的文书和几个精心保存的红薯样本呈上。
三位钦差仔细翻阅记录,传看红薯样本,脸上皆露出惊异之色。
那红薯个头之大,色泽之鲜亮,确非寻常作物可比。记录文书也详尽清晰,见证人众多,不似作伪。
李文渊沉吟道:
“仅凭文书与样本,尚不足以定论。明日,我等需亲往那剩余四亩田地,监督收获,重新称重核算!并要亲自见见那位沈顾问。”
“下官遵命。”
裴琰应道,“下官已安排妥当,明日便陪同诸位大人前往大青村。”
翌日,天公作美,晴空万里。钦差仪仗再次出动,在裴琰及县衙官员的陪同下,前往大青村。
消息早已传开,道路两旁围观的百姓比昨日更多,都想亲眼目睹“祥瑞”收获的盛况。
沈宁玉一早便接到了通知,她换上那身靛蓝色的“农事顾问”官服——虽只是虚衔官服,在此刻却也能增添几分正式与底气。
阿令依旧如同影子般跟随在她身侧,今日他的气息似乎比往常更加冷峻警惕。
【来了,终于来了。】
沈宁玉看着远处扬起的尘土,心里默默想着,【这场面,比预想的还要大。也好,越公开,越不容易做手脚。】
当钦差的队伍抵达沈家田地时,沈家众人和部分村民早已在此等候,见到如此阵仗,皆有些紧张。
赵大川作为村长,强自镇定地上前行礼。
沈宁玉站在家人稍前的位置,目光平静地看向那几位身着绯色官袍、气度威严的钦差。
她能感觉到数道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好奇、探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毕竟她的年龄和性别,在这个场合显得太过特殊。
【啧,又是这种眼神。】
沈宁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看不起我?待会儿小心被惊掉了下巴。】
裴琰上前引荐:
“三位大人,这位便是献种并成功试种红薯的本县农事顾问,沈宁玉。沈顾问,这三位是工部李侍郎、户部张郎中、司农寺周少卿。”
沈宁玉依礼敛衽,声音清晰沉稳:
“下官沈宁玉,参见三位大人。”
李文渊打量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她比传闻中还要年轻稚嫩:
“沈顾问不必多礼。今日我等前来,是为实地查验红薯产量。
这剩余四亩地的收获,便由你从旁协助指导,务必确保过程公开、计量准确。”
“下官遵命。”
沈宁玉应道,态度不卑不亢。
【谨言慎行,多看少说。】
她在心里提醒自己。
在三位钦差、众多官员、衙役以及无数村民的注视下,收获开始了。
依旧是沈家兄弟和热心村民动手,衙役们负责维持秩序和搬运,户部的书吏则拿着新的账册,紧盯着称重过程,记录每一个数字。
沈宁玉穿梭在田垄间,偶尔出声指导如何更完整地刨出薯块,避免损伤。
她的冷静和专业,渐渐让一些原本心存疑虑的官员收起了轻视之心。
【对,就这样,每一个环节都公开透明,看你们还能挑出什么毛病。】
沈宁玉一边指导,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几位钦差的表情。
收获,称重,记录……过程漫长而紧张。
当最后一筐红薯被称重完毕,户部书吏将核算好的最终数据呈到三位钦差面前时,现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结果。
张明远接过账册,快速扫过,手指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李文渊和周秉正,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李大人,周大人……核算无误!这四亩地,平均亩产……三千九百五十斤!最高一亩,逾四千一百斤!”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这个确凿的数字再次被证实,依旧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村民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衙役们也都面露激动之色。
李文渊和周秉正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撼与狂喜。
天佑云朝!
此物若能推广,实乃江山社稷之福,黎民百姓之幸!
李文渊上前一步,目光再次落在沈宁玉身上,这一次,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郑重与赞赏:
“沈宁玉,你献种试种此祥瑞,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本官定当据实奏报陛下,为你请功!”
沈宁玉心中也松了口气,【总算是过了明路了。】她躬身道:
“多谢大人!此乃上天庇佑,陛下洪福,下官不敢居功。唯愿此物能早日推广,使我云朝百姓再无饥馑之忧。”
她这番话说的得体大方,既表明了态度,又将功劳归于上天和皇帝,让三位钦差听得连连点头,心中对她评价更高了几分。
【呼,标准答案过关。】
沈宁玉暗忖,【不过,‘祥瑞’这顶高帽子扣下来,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得想办法让朝廷尽快把推广的事情接过去,我自己可扛不住这么大的名头。】
裴琰站在一旁,看着沈宁玉在众多高官注视下依旧从容不迫、对答如流的身影,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与有荣焉。
钦差查验圆满结束,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撰写详细的查验报告,准备回京复命。
沈宁玉作为核心人物,又被多次召见询问细节,她都一一耐心解答,态度始终谦逊而配合。
这几天,为了方便,她还特意回到县城那梧桐里的小院。
【问吧问吧,反正种植方法我都公开了,也不怕你们学了去。关键是得让朝廷看到价值,赶紧接手。】
然而,就在钦差使团即将离开青川的前夕,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出现在了梧桐里的小院。
来人并非官身,却气度不凡,递上的名帖,赫然写着“云州谢府”字样。
沈宁玉看着那张名帖,眉头微蹙,心里咯噔一下。
【谢府?谢君衍他家?这时候找上门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