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的混合气味。
许扬在昏迷的第四个小时开始抽搐。起初只是手指轻微颤动，随后全身肌肉都进入痉挛状态，监护仪器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镇静剂！快！”白大褂上沾满血污的医生大喊，护士匆忙准备注射。
林夕站在观察窗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四筒庞大的身躯几乎堵住了整个走廊，他低着头，仿佛许扬的重伤是自己的失职。张妍在隔壁房间恢复圣光能量，连续三天的治疗已让她精疲力竭。
“让开。”一个苍老但沉稳的声音传来。
圣光教廷的伊丽莎白审判长穿过人群，她的白金色长袍在昏暗的走廊中散发着柔和光芒。她身后跟着两名捧着古老圣典的牧师。
“他的情况不是普通医疗能处理的。”伊丽莎白透过观察窗看向病床上抽搐的许扬，“过度使用精神类能力导致意识海反噬。如果处理不当，他可能永远醒不过来，或者醒来后失去所有能力。”
林夕猛地转头：“您有办法？”
“圣光教廷保存着一些上古传承的治疗仪式。”伊丽莎白推开门走进病房，“但风险很大。仪式会深入他的意识最深处，任何潜藏的黑暗或创伤都会被放大。如果他心智不够坚定...”
“他足够坚定。”林夕打断她，“请开始吧。”
伊丽莎白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示意牧师准备。两名牧师将圣典摊开，古老的文字在空气中浮现，散发出温和的金色光芒。审判长将手按在许扬额头，开始吟唱复杂的祷文。
医疗室外，希望之城的指挥官们聚集在临时战术室。
秦卫国站在全息沙盘前，眉头紧锁：“伤亡统计出来了。我军阵亡两千三百人，重伤四千七百，轻伤不计其数。恶魔尸体数量约为我们的三倍，但考虑到它们的再生能力和数量...”
“这是一场惨胜。”赵战将军接口，他的左臂缠着绷带，脸上多了一道新添的伤疤，“而且我们暴露了最大的底牌。地狱那边只要不是傻子，下次进攻一定会针对许扬。”
“这正是我们需要讨论的。”机械联盟的卡尔文调出一组数据投影，“许扬队长的能力读数在战斗中出现了异常峰值。根据我们的监测设备，他最后针对地狱督军的那一击，能量强度达到了理论极限的百分之四百七十。”
房间内一片寂静。
“这意味着什么？”一位来自南方据点的代表问道。
“意味着两件事。”卡尔文推了推眼镜，“第一，他的潜力远超我们想象，可能成为扭转战争的关键。第二，这种超负荷使用很可能会杀死他。人体不是机器，无法长期承受这种输出。”
秦卫国沉默良久，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根据地狱之门能量监测数据，下次大规模进攻预计在七十二小时后。”技术人员调出图表，“但可能会有小规模试探性攻击。更重要的是，地狱督军受伤会引发连锁反应——要么地狱之门会派出更强的存在，要么它们会改变战术，不再采用正面强攻。”
“我们需要预案。”赵战一拳砸在桌上，“所有可能性都要考虑到。尤其是——”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下来：“尤其是如果许扬无法及时恢复，或者恢复后能力受损的情况。”
窗外，希望之城正在清理战场。士兵们搬运着同袍的尸体，平民志愿者在分发食物和水，工程师们已经开始抢修城墙。夕阳将天空染成血色，仿佛昨夜的战斗还未完全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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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疗室内，仪式进入最关键阶段。
伊丽莎白审判长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她看到了许扬意识深处的景象——不是她预想的战场记忆或恐惧，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空白，以及空白深处某种难以名状的存在。
那是一个巨大的、缓慢旋转的漩涡，由无数饱足与空虚的循环构成。漩涡中心，许扬的意识核心如同一颗恒星，向外辐射着温暖而令人昏昏欲睡的光芒。但在这光芒之下，审判长敏锐地感知到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一种饥饿。
不是肉体或能量的饥饿，而是更深层次、更本质的渴望。这个发现让她心中一惊，差点中断仪式。
“审判长？”一位牧师注意到她的异常。
“继续。”伊丽莎白稳住心神，引导圣光深入那片意识之海。她必须谨慎，过于强烈的圣光可能摧毁那脆妙的平衡。
就在圣光触及漩涡中心的瞬间，许扬猛地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中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柔和的白光。医疗室内的所有人——包括林夕、四筒和刚刚赶来的张妍——都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倦意，仿佛刚享用完一顿丰盛大餐，只想沉沉睡去。
伊丽莎白迅速切断圣光连接，后退两步，胸口起伏不定。
许扬眼中的白光渐渐消退，恢复了正常。他茫然地看着天花板，然后缓缓转头，看向床边众人。
“我...”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饿了。”
这句简单的话让所有人愣住。然后林夕第一个反应过来，冲到床边握住他的手：“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记忆有没有缺失？”
许扬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记得...我好像让一个大家伙...打了个嗝？”
紧张的气氛被这句玩笑话打破。四筒肩膀松弛下来，张妍松了口气，开始检查许扬的身体状况。
只有伊丽莎白审判长依旧眉头紧锁。她看着许扬，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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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小时后，许扬已经能够坐起来喝粥。简单的食物让他恢复了些许气色，但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
秦卫国和赵战来到病房，简要通报了战场情况和后续计划。
“你需要至少一周的休息。”秦卫国严肃地说，“这是医生的命令，也是战略需要。我们不能让你在下次大战前就倒下。”
许扬摇头：“地狱之门不会给我们一周时间。”
“它们确实不会。”赵战接口，“但我们有备用计划。你的能力给了我们启发——如果无法直接复制你的能力，或许我们可以制造类似的‘精神干扰武器’。机械联盟和圣光教廷的研究团队已经开始合作。”
“更重要的是，”秦卫国在病房内踱步，“你的战斗方式需要调整。不能再像昨天那样孤注一掷。我们需要系统化的战术配合，让每一次能力使用都发挥最大效果，同时尽量减少对你的负担。”
他们讨论了半小时。许扬虽然疲惫，但思维依旧敏锐，提出了几个关于能力范围和精度的改进想法。就在讨论接近尾声时，警报突然响彻整个希望之城。
“所有单位注意！检测到高能量个体突破外围防线！目标速度极快，正向医疗区移动！”
病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林夕已经拔刀出鞘，四筒抓起靠在墙边的巨盾，张妍手中凝聚起圣光。秦卫国和赵战交换一个眼神，同时向外冲去。
“保护好他！”赵战的声音从走廊传来。
医疗室的门被猛地关上。林夕、四筒和张妍形成三角阵型，将许扬的病床护在中间。许扬挣扎着想下床，被林夕严厉的眼神制止。
“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别添乱。”她的声音很轻，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窗外传来爆炸声和惨叫声，由远及近。某种沉重而迅捷的脚步正在走廊上狂奔，撞飞一切障碍。墙壁破裂的声音越来越近，整个医疗区都在震动。
“不是大规模进攻。”张妍判断道，“是精锐斩首行动。它们的目标是——”
话音未落，医疗室的外墙轰然炸裂。
砖石飞溅中，一个身影冲了进来。那不是普通恶魔——它只有普通人大小，浑身覆盖着暗影般的鳞甲，四只手臂各持不同的扭曲武器，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布满利齿的圆形口器。
“影魔刺客！”张妍倒吸一口冷气，“地狱中最擅长暗杀的单位之一！它们怎么能通过那么多防线——”
没有时间疑惑了。影魔的四只手臂同时发动攻击，分别指向房间内的四个目标。速度之快，几乎超越了肉眼能捕捉的极限。
四筒怒吼一声，巨盾向前猛推，挡下攻向许扬的那一击。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响中，盾面上爆出一串火花。
林夕的长刀与另一只手臂的弯刀相撞，她被震得后退两步，虎口再次崩裂。
张妍的圣光护盾勉强挡住第三击，但护盾表面出现了裂痕。
而第四只手臂的攻击，直指许扬的咽喉。
时间仿佛变慢了。
许扬看着那只覆盖鳞甲的利爪向自己袭来，他能看清每一片鳞甲上的纹路，能闻到那股硫磺与腐肉混合的气味。他的身体因为虚弱无法做出有效闪避，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正在苏醒。
在死亡的威胁面前，那片意识之海中的漩涡开始加速旋转。
许扬没有试图扩散能力，而是将所有精神力凝聚成针尖般的一点，直接刺入影魔的意识。
那一瞬间，影魔的动作僵住了。
对于这种专精暗杀、意志如钢铁的恶魔来说，普通的“饱腹感”效果有限。但许扬这次注入的不是满足，而是某种更微妙、更致命的东西——
遗忘。
忘记目标，忘记任务，忘记自己为何在此。
影魔的四只手臂无力垂下，武器叮当落地。它茫然地站在原地，那张圆形口器张合着，发出困惑的嘶嘶声。
林夕没有放过这个机会。长刀化作一道银色弧光，精准地切入影魔颈部的鳞甲缝隙。黑色的血液喷溅而出，影魔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倒地。
战斗结束得突然而彻底。
医疗室内一片狼藉，破碎的墙壁外可以看到外面的混乱——守卫士兵正在与另外两只影魔交战，但战况已经得到控制。
许扬瘫倒在床上，大口喘息。刚才那一击虽然规模很小，但精神力的高度集中让他的大脑像被针扎般剧痛。
“你...”林夕盯着他，眼神复杂，“你刚才做了什么？那不是你平时的能力。”
“我不知道。”许扬诚实地说，“我只是...本能地想要它停下来。”
伊丽莎白审判长从破碎的门外走进来，她刚才显然也在战斗，长袍上沾着黑色的血迹。她看了看地上的影魔尸体，又看了看许扬，眼中闪过深深的忧虑。
“我们需要谈谈。”她沉声说道，“单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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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后，希望之城最深层的安全室内。
只有秦卫国、伊丽莎白和许扬三人在场。许扬坐在轮椅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
“你的能力正在进化，或者说...变异。”伊丽莎白开门见山，“在治疗仪式中，我看到了你意识深处的那个结构。那不是普通精神能力者该有的形态。”
她调出一组复杂的能量图谱：“正常精神能力者的意识结构是树状或网状的，但你的...是一个自我循环的漩涡。更令人不安的是，我在漩涡中心感知到了某种‘空虚’，一种永远无法被填满的饥饿。”
许扬沉默。他自己也隐隐感觉到，每次使用能力后，那种满足感不只是影响目标，也会反馈到自己身上。就像站在盛宴旁看着别人大快朵颐，自己却只能闻味道。
“这有什么隐患吗？”秦卫国问道。
“隐患很大。”伊丽莎白严肃地说，“首先，这种结构极度不稳定。过度使用可能导致漩涡崩溃，结果轻则失去能力，重则脑死亡。其次，那种深层饥饿感...如果得不到正确引导，可能会扭曲他的心智，甚至让他无意识地对周围人使用能力。”
她看向许扬：“今天对影魔的攻击就是例证。你不再是简单地传递‘饱腹感’，而是直接修改了它的短期记忆。这种能力如果发展下去，你可以做到更可怕的事——抹除人格，植入虚假记忆，甚至将一个人变成傀儡。”
房间内一片死寂。
许扬握紧轮椅扶手，指节发白：“我会变成怪物吗？”
“不。”伊丽莎白摇头，“但你需要严格的训练和引导。圣光教廷有一支专门研究意识与灵魂的部门，我们有一些方法可以帮助你控制这种力量，而不是被它控制。”
秦卫国沉思良久：“需要多长时间？”
“至少一个月的基础训练，才能确保他不会无意中伤害自己或他人。而要完全掌握，可能需要数年。”
“我们没有数年时间。”秦卫国苦笑，“甚至连一个月都奢侈。”
“但如果不接受训练，他可能在下一场战斗中失控。”伊丽莎白寸步不让，“想象一下，如果他在战场上无差别释放那种记忆修改能力，我们的士兵也可能遭殃。”
许扬抬起头：“如果我只接受部分训练呢？基础的、紧急的控制方法。其他的可以等战争结束后再说。”
两个长辈看向他。
“我是联军的一员，更是这支小队的队长。”许扬的声音虽然虚弱，但坚定，“我不能在关键时刻缺席。教会我控制暴走的方法，教会我在不伤害自己的前提下最大化输出。这就够了。”
伊丽莎白和秦卫国对视一眼。
“一周。”审判长最终让步，“我给你一周的基础控制训练。但有个条件——训练期间，你要配合我们的所有监测和研究。我们需要更多数据来了解你的能力本质。”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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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再次降临希望之城。
在临时安排的住所内，许扬小队重聚。房间简陋但干净，桌上放着简单的食物。
“所以你要去圣光教廷那边受训？”林夕问道，手中擦拭着长刀。
“只是白天去。晚上还是回来。”许扬喝了口水，“伊丽莎白审判长答应在医疗区设立专门的训练室，这样一旦有情况，我可以立刻归队。”
四筒默默地将自己的配给肉排推到许扬面前。这个简单的动作让许扬心中一暖。
“你多吃点。”张妍把自己的面包也推过来，“恢复身体需要营养。”
许扬看着眼前堆积的食物，又看看队友们关切的眼神，突然感到眼眶发热。
“谢谢。”他轻声说。
窗外，修复城墙的工人们点起了火炬，火光在夜色中连成一道不屈的防线。远处，地狱之门的红光依旧闪烁，但今夜的希望之城多了几分坚定，少了几分恐慌。
深夜，许扬躺在床上，无法入睡。
他闭上眼睛，尝试内视那片意识之海。正如伊丽莎白所说，那里有一个缓缓旋转的漩涡，温暖而令人安心。但在漩涡最深处，他确实感受到了某种空虚，一种无法用食物、胜利甚至友情填满的渴望。
那是什么？他问自己。
没有答案。
只有漩涡永不停息的旋转，和深处那个沉默的、饥饿的黑暗。
许扬睁开眼睛，看向窗外夜空。星辰被地狱之门的红光掩盖，但他知道，它们还在那里。
就像人性最深处的光，无论地狱的阴影多么浓厚，从未真正熄灭。
他握紧胸前的吊坠——那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一个简单的银质圆环。
“我会控制它。”他低声对自己发誓，“我不会变成怪物。”
隔壁床传来四筒轻微的鼾声，走廊外有巡逻士兵规律的脚步声。这些平凡的声音构成了一个安全的锚点，将他拉回现实。
许扬终于闭上眼睛，沉入无梦的睡眠。
而在希望之城地下三十米深处，圣光教廷的密室中，伊丽莎白审判长正对着一个古老的通讯法阵单膝跪地。
法阵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光影，那是一位头戴三重冠冕的老者。
“教皇陛下。”伊丽莎白恭敬地说，“确认了。那个年轻人确实具有‘永恒饥渴’的雏形。”
法阵中的光影沉默片刻：“确定可控吗？”
“目前可控。他的心性比我们预想的更坚定。但正如预言所说，当饥渴完全觉醒时...”
“继续观察，做好准备。”教皇的声音苍老而沉重，“如果预言成真，他可能成为拯救世界的关键，也可能成为带来终末的灾厄。教会必须确保走向前者。”
“遵命。”
法阵光芒熄灭，密室重归黑暗。伊丽莎白站起身，望向墙上悬挂的古老壁画——那上面描绘着天使与恶魔的最终战争，而在战场中央，有一个既不属于天堂也不属于地狱的模糊身影。
她轻声叹息，那叹息在密室中久久回荡。
新的一天即将到来，而战争的阴影，才刚刚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