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战冲到后殿,这里已经看不到侍卫的踪影。
只有一大群惊慌失措的女奴。
她们吓坏了,竟然全都挤在后殿中央的一个巨大的浴池里,仿佛挤在一起,能让她们获得一丝安全感。
“别杀我们!”
“我们都是可怜人!”
“饶命啊!”
女奴们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浑身浴血的虞战,发出一片哀求的哭喊。
“我,冠军侯,不会滥杀无辜。”
虞战用生硬的突厥语说道。
“冠军侯?”
“您......您就是冠军侯?”
“就是那个在洛阳三百破三十万的冠军侯?”
“就是那个解放了鄯善奴隶的冠军侯?”
出乎虞战意料的是,他的名字,竟然在这里,也有人知道!
而且,看着那些女奴们的眼神,从恐惧,逐渐变成了一种混合了惊讶、好奇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闪闪发光的神采。
虞战看着她们眼中的亮光,心中微动:
“没想到,我的名头......竟已传到了且末。”
就在此时,
骨力率着一队杀气未褪的甲士涌入,惊得池中女奴又是一阵低呼。
他滚鞍下马,大步流星走到虞战马前,恭敬却不失急切地举起手中锦盒,
“侯爷!”
“有好东西给您!”
“我从一个贵妇那拿来的!”
“说不定是什么宝贝!”
虞战看着那个沾满鲜血的盒子,眉头微微一皱,
“不会是人头吧?”
“这大小……装颗头颅倒是正好合适。”
“不是人头!”
一个胆子稍大一些的女奴,在池子里怯生生地说道。
“这…这是一个可以雕刻玉玺的白玉!”
“大王和王妃说起时,我偷听到的。”
“白玉?”虞战心中一动。
他伸手,接过了那个锦盒。
打开。
顿时——一股温润的、如同月华般的光泽,从盒中流淌而出。
一块人头大小、通体莹白、毫无瑕疵的羊脂白玉,静静地躺在盒中。
即便是不懂玉的人,也能一眼看出这是一块无价之宝。
“好玉!”
虞战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他看了看恭敬地站在一旁的骨力,又看了看他马鞍旁挂着的那一串血淋淋的人头。
“你是叫骨力?我记得你。”
“是!侯爷!”
骨力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狂喜的光芒,
“您……您竟还记得小人!”
“嗯。”
虞战点了点头。
“勇猛可嘉。”
“升你做旅帅。”
“啊?”
骨力先是一愣。
随即,一股巨大的喜悦,如同洪水般淹没了他!
旅帅!他是知道的!
在西海军中,旅帅能统领百人!
相当于突厥的百夫长!
是真正的“官”了!
不再是普通的小兵!
“谢侯爷!谢侯爷恩典!”
“骨力必为侯爷效死力!”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噗通”一声重重地跪了下去!
“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
“起来吧。”
虞战淡淡地说道。心中却是暗道:
“有功就赏,天经地义。”
这,才是维系一支军队战斗力的根本。
“去。”
“带着你的人,肃清残敌。”
“末将遵命!”
骨力激动地站起身,动作利落,正要转身去执行命令——
然而,他身后的西海突厥兵们,正呆呆的望着浴池里的女奴。
后殿那个巨大的浴池,本是阿史那弥吉享乐之处,池水引自城外活水,清澈见底。
此刻,几十名惊恐万分的女奴挤在池中。
她们衣衫单薄,本就因为之前的惊慌奔跑和拥挤而凌乱不堪,此刻被池水一浸。
轻薄的丝麻衣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年轻女子曼妙起伏的曲线。
这些西海突厥兵,大多是血气方刚的青年。
他们之前是奴隶,莫说拥有女人,连近距离、如此“坦诚”地看到年轻女子的身体都是奢望。
一时间,粗重的呼吸声在殿内清晰可闻。
许多人眼睛发直,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
虞战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他自然注意到了士兵们的异样。
“嗯?”
虞战鼻腔里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冷哼,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冰冷的鞭子,抽在凝滞的空气上。
大部分士兵浑身一激灵,猛地回过神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羞愧,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却又忍不住偷偷用眼角余光去瞥。
虞战的目光如同冰锥,缓缓扫过那些仍然有些魂不守舍的士兵:
“看够了?”
“敌人的头颅还没砍完,赏赐的羊群还没到手,就想着别的了?”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上了一丝铁血的味道:
“都给我听好了!”
“且末城还没完全拿下来!”
“残敌未清,财宝未点,军功未录!”
“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肃清残敌!”
“把你们的眼睛,用在找躲藏的突厥兵上!”
“把你们的力气,用在砍下还能反抗的脑袋上!”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浴池:
“还是说……你们现在就想跳进这池子里,‘好好’洗个澡?”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格外重,带着浓浓的嘲讽与警告意味。
跳进去“洗澡”?
那恐怕就不是洗澡,而是被军法从事,拖出去“洗”脖子了!
“是!”
骨力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地挺直腰板,声音斩钉截铁。
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恭敬地垂视着虞战马前的地面。
对池中那些活色生香的景象,竟是真做到了目不斜视。
说完,骨力毫不犹豫,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拉缰绳,战马“唏律律”一声嘶鸣。
调转马头,便向着殿外冲去,马蹄踏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脆急促的“哒哒”声。
“走!肃清残敌!”
“抢羊去啊!”
“快!别让别的队把功劳抢光了!”
骨力的行动和虞战的警告,如同冷水泼头,瞬间让那些还在恍惚的士兵们清醒过来。
“走!”
“快跟上骨力旅帅!”
“那边好像还有侍卫!”
“杀——!”
短暂的骚动后,是更加疯狂的躁动。
对赏赐的渴望瞬间压倒了对美色的贪恋。
西海军士兵们如梦初醒,纷纷呼喝着,争先恐后地翻身上马。
如同退潮般涌出后殿,只留下杂沓的马蹄声和兴奋的喊杀声在宫殿中回荡。
转眼间,除了虞战和他的少数亲卫,后殿便空旷下来,只剩下池中那些惊魂未定、瑟瑟发抖的女奴们。
虞战这才轻轻舒了口气。
还好,贪欲虽强,但对实利的渴望和军法的畏惧,暂时还能压制。
他看了一眼池中那些抱在一起、如同受惊小鹿般的女子,对身边一名懂得突厥语的亲卫吩咐道:
“告诉她们,老实待在这里,不许乱跑。”
“稍后会有人来安置她们。”
“冠军侯治下,不杀无辜,不辱妇孺。”
“是!”亲卫大声用突厥语重复了一遍。
女奴们闻言,眼中恐惧稍减,纷纷点头。
虞战不再停留,一提马缰,玉山飞练轻巧地转身,载着他向王宫外行去。
他需要立刻掌握全城情况。
且末城,作为西域南路通往敦煌、中原的重要节点,又因盛产质地上乘的美玉而闻名,商业历来发达。
来自波斯、粟特、天竺乃至中原的商队穿梭不息,带来了财富、技术和各路消息。
因此,虽然地处戈壁绿洲,但其常住居民(包括城内的手工业者、商人、玉匠及其家眷,以及城外依附的牧民、农户)总数竟超过五万人,远比鄯善繁华,城池规模也更大,街道更规整,市集更热闹。
然而,正是这份“繁华”与“重要”,让阿史那弥吉利令智昏,将绝大部分兵力——足足两万精锐——都派去了鄯善,意图吞并那块肥肉,与阿史那射匮争锋。
在他想来,隋军刚刚经历鄯善之战,必然需要时间休整,且末深处后方,安全无虞。
他万万没想到,虞战敢如此兵行险着,千里迂回,直捣黄龙。
此刻的且末城,守军仅剩下王宫数百侍卫和城头少量老弱,在如狼似虎、憋着一股劲要拿“羊”的西海军冲击下,简直不堪一击。
骨力率领的百人队如同锋利的楔子,从王宫冲出后,直接扑向城中几处可能有抵抗的贵族宅院和府库。
其他人也在苏定方、窦建德等人的分头指挥下,沿着主要街道横扫。
战斗几乎没有悬念。
偶尔有忠于阿史那家族的贵族带着家丁负隅顽抗,但在成建制、杀红了眼的西海军面前,往往一个冲锋就被击垮。
更多的是跪地乞降,或是趁乱躲藏。
“放下兵器!跪地不杀!”
“抵抗者死!”
“冠军侯有令,只诛首恶,胁从不同!”
西海军士兵们用生硬的突厥语和汉语混合喊着口号,虽然不甚标准,但那明晃晃的刀枪和浑身浴血的杀气,比任何语言都有说服力。
城中居民惊恐地关闭门窗,从缝隙中胆战心惊地窥视着街道上奔涌的黑色洪流。
他们看到了那面陌生的“虞”字大旗,看到了那些穿着与昔日突厥兵截然不同铁甲、纪律明显更为严明的士兵。
消息灵通的商人早已风闻鄯善之事,此刻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仅仅不到两个时辰,当夕阳彻底沉入西方地平线,天边只余一抹暗红时,且末城内的零星抵抗已基本肃清。
主要街道被控制,四门落锁,城头换上了西海军的哨兵。
王宫、府库、粮仓、武库等要害地点,全部被接管。
一队队垂头丧气的俘虏被押解到王宫前的广场上集中看管。
阵亡的突厥兵尸体被迅速清理,拖到城外指定地点堆放,等待处理。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被晚风稍稍吹散,但那股大战之后的肃杀与不安,依旧笼罩着整座城市。
虞战已经回到了王宫正殿,这里刚刚被简单清理过,阿史那弥吉和王妃的尸体已被移走,血迹也被冲洗。
他坐在“王座”上,面前摊开着刚刚呈报上来的初步清点册子。
苏定方、窦建德等人肃立阶下,人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兴奋。
“侯爷,城中肃清,我军阵亡十七人,伤四十五人。”
“斩敌约三百余,俘虏五百余人。”
“缴获兵甲、粮草、金银正在清点,数目必然惊人!”
苏定方沉声禀报。
“好。”
虞战合上册子,目光炯炯。
“传令,全军轮值警戒,严禁骚扰平民,违令者,斩!所有缴获,一律登记造册,任何人不得私藏,违令者,斩!”
“是!”
“另外,”
虞战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面前案几上那个打开的锦盒,盒中那块无瑕美玉在牛油烛火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立刻派出快马,将捷报传回鄯善,告知韩猛。”
“同时,严密监视且末前往鄯善的那条路,一旦发现阿史那弥吉派出的那两万大军回援的迹象,立刻来报!”
“徐世绩那边,算算时间,应该也快到了。”
“等他一来,便是我们给那两万离家在外的突厥兵,准备‘接风洗尘’的时候了!”
殿中诸将闻言,精神都是一振,眼中燃起战意。
拿下且末只是第一步,歼灭那两万敌军主力,才能真正站稳脚跟,消化这颗西域路上最璀璨的明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