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卫阳却没有动,他目光扫过帐内众人,然后对着王济,郑重地抱拳,深深一揖,声音沉凝,如同金石坠地:
“都督!末将此来,非为饮酒,实有十万火急、关乎国本之要事禀报!”
他这话一出,帐内欢快的气氛瞬间一滞。王济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放下酒杯,带着几分疑惑和被打扰的不快,问道:“孙都尉,何事如此惊慌?莫非黑山匪患又起波澜?”
“此乃小事,开春之后,老夫借你些兵马,不过一些山贼流寇,何足为患。来来来,喝酒喝酒。”
孙卫阳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王济,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大帐:
“非是匪患!乃是人祸!”
“东陵郡太守赵思远,私蓄甲兵,暗囤粮草,构陷同僚,把控郡政,更扣押末将家眷以为人质……其种种行迹,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末将断言——赵思远,意欲谋反!”
“谋反”二字,如同平地惊雷,在温暖如春的军帐中轰然炸响!
“哐当!”一名将领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所有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孙卫阳,帐内一时间鸦雀无声,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噼啪声。
王济更是猛地站起身,脸上的醉意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震惊和凝重。他死死盯着孙卫阳,仿佛要确认他是否在说胡话。
“孙卫阳!”王济厉声喝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构陷一郡太守,可是重罪!你有何证据?!”
“证据?”孙卫阳惨然一笑,将自己如何被引入埋伏,赵思远如何以其长子为质,以及王猛等人探查到的大规模募兵、物资异常调动等情况,快速而清晰地陈述了一遍。
“……都督!末将麾下儿郎的血还未干透!末将长子如今就在赵思远手中为质!末将岂敢以此等灭门之事妄言?”孙卫阳的声音带着悲愤和决绝,“末将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所言句句属实!东陵郡如今已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恳请都督明察,速做决断,发兵平乱,以安社稷
他单膝跪地,抱拳过头。
心中暗道,老夫这这番演技,果真出神入化。
帐内一片死寂。所有将领都看向王济,等待着他的决断。王济脸色变幻不定,他安逸太久了,眼看就要荣归京城,安享晚年,却突然被卷入如此大事之中!他本能地不愿相信,但孙卫阳的悲愤、所述细节的惊人吻合,以及他押上一切的姿态,都由不得他不信。
此事倒是个棘手的麻烦!
风雪在帐外呼啸,帐内的温度,仿佛也骤然降到了冰点。王济的抉择,将直接决定东陵郡乃至整个连州未来的命运。
王济的脸色在炭火映照下阴晴不定。他缓缓坐回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帐内落针可闻,所有将领都屏息凝神。孙卫阳依旧单膝跪地,保持着抱拳的姿势,如同一尊石雕。
“好,孙卫阳老夫信你一回,你曾经虽不曾是老夫部下,但老夫也曾听闻过你的为人,从军三十余载,也是战功赫赫,忠君爱国之辈,你先起来吧。”
扶着孙卫阳起身,王济有沉吟了片刻说道:“此乃大事,老夫当即刻上奏朝廷,但如今大雪封路,了只怕等到朝廷的消息不知何日,所以当早做准备。”
王济扶此时脸上再无半分醉意,取而代之的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特有的锐利与凝重。他沉吟片刻,语速加快,一道道命令清晰传出:
“李晟!”
“末将在!”李参军再次出列。
“你持我手令,即刻动身。”王济果断命令,“你星夜兼程,另派三路传令兵马。直奔京城!务必将孙都尉所言,以及东陵郡异常,面呈兵部乃至陛下!记住,走小路,避开关卡,不惜马力和人力,要以最快速度将消息送到!”
“末将明白!定不辱命!”李晟知道事关重大,抱拳领命,毫不犹豫地转身出帐准备。
“张韬!”王济看向另一位身材魁梧的将领。
“末将在!”
“你立刻持我虎符,调飞熊、豹韬两营兵马,共计八千,即刻开拔,秘密进驻黑石峪!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动,更不得走漏半点风声!”黑石峪位于连州城与东陵郡交界处,地势险要,是扼守要道的关键位置。
“得令!”张韬领命而去。
“其余诸将!”王济目光扫过帐内所有人,“即刻起,连州大营进入战时戒备!各营清点兵马、粮草、军械,随时听候调遣!对外只宣称是冬季例行操演,不得引起东陵郡方面警觉!”
“遵命!”众将齐声应诺,帐内气氛瞬间变得肃杀。
最后,王济看向孙卫阳,语气沉重:“孙都尉,你麾下兵马新败,需要休整,但情势紧急,老夫也顾不得了。你部暂且编为前锋营,由你统领,负责哨探、接应,并绘制东陵郡最新布防舆图。另外……你熟悉东陵郡内情,关于赵思远可能的藏兵之地、粮草囤积处,还要多多费心,尽快查明报我。”
他没有提救援孙卫阳家眷之事,但将其部队编为前锋,并赋予哨探绘制舆图的职责,实际上已经给了孙卫阳一定的自主行动空间和报仇雪恨的机会。
孙卫阳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对王济信任并采取行动有些感激,他重重抱拳:
“末将孙卫阳,领命!定不负都督重托!”
王济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卫阳,我知道你心中苦楚。但国事为重,家事……暂且忍耐。待大军压境,或有机会……”
孙卫阳默然点头,他知道这已是王济能给出的最大承诺。
随着一道道命令发出,整个连州大营三万精锐。这台战争机器,开始悄然加速运转。风雪依旧,但肃杀之气已然弥漫开来。一场关乎东陵郡命运的大战,随着王济的决断,正式进入了倒计时。